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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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周慎還沒有嫡子，只有皇後生了一個女兒不過兩歲，一直跟著皇後，這東宮一直無人居住。
“皇上，您這是.....”王錫疑惑地看著皇帝，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突然來這裏。
周慎抿著唇往前走，進了院子後卻突然站住了腳，面上露出一絲迷茫，半晌，問道：“夕顏閣....在什麽地方？”
王錫一驚，這夕顏閣不是那位裴家小姐住的地方嗎？不敢多想，立刻道：“皇上，就在那邊。”
王錫還是小太監的時候曾在東宮做過雜役，對東宮的地形還算了解，一路帶著皇帝到了最偏僻的西南角。
“皇上，到了。”王錫看著近在咫尺的破敗院落恭聲道。
看到殘破不堪的院子，周慎的瞳孔驟然緊縮，心痛的感覺襲遍全身，明黃色龍袍袖中的手已經狠狠攥起，原本平靜的表情此刻也變得覆雜痛苦。
夕顏閣的牌匾沒有被燒到，但幾年沒有人住了，門頭和牌匾全都變得斑駁，掛滿了蜘蛛網和灰塵。走進殘破的院子，滿院子的雜草上覆蓋了一層白雪，房子已經被完全燒毀了，漆黑一片滿目瘡痍，房頂被燒了塌了一個大洞，雪全都落在裏面。
那日的情形一下子浮現在眼前，熊熊烈火中，那張臉充滿了驚慌和恐懼，她拼命地大喊向自己求救，可是卻得不到回應，那只伸向他的手慢慢落了下去，那雙清澈明亮的眼中如燈熄般變得死灰充滿了絕望。
周慎的身體輕輕顫抖起來，擡起的腳步也變得異常沈重，身後的王錫見他要往屋子裏走，頓時嚇了一跳，“皇上，裏面危險不可進去啊！”周慎卻充耳不聞，徑直往裏走去。
火是從外間燒起來的，住人的那間雖然也被燒了但卻沒有完全損毀。
周慎跨過地上橫七豎八的焦黑木頭，走進了房間。
門口的衣櫃被燒掉了半邊，梳妝臺上鑲嵌的銅鏡被熏得已經照不出來人，窗戶只剩下一個框架，依舊關的死死的，周慎楞了一下，不顧木框上的臟汙用力一拉，已經腐壞的窗戶一下子被拉開，叮地一聲，一個黑黑的小東西掉在地上。
王錫上前一步把東西撿了起來，用帕子擦了擦，露出小東西的原本模樣，是一根四棱形銹跡斑斑的釘子。
王錫看看窗戶的插銷處，臉色一變，“皇上，這....”
周慎的臉色變得十分陰沈，看了看有些開裂的插孔，周慎心中一跳，這是被釘子脹裂的，這扇窗戶是有人故意封死的！
他想起那天晚上的大火，當時聽到動靜趕來的時候火勢已經很大了，據丫鬟所說是應該是裴晚忘記熄滅外間的燭火所致，可現在看來，那起火的原因也有可能不是真的。
思及此，一股怒火從心底升起，那時候，他只是打算把裴晚軟禁在東宮了此一生，可是沒想到突發大火將裴晚燒死。
這是有人蓄意謀害！
王錫見周慎面色鐵青，雙眼滿含殺氣就知道有人要倒大黴了。
周慎轉過身，快步走到床前，床榻被燒了一半，床上的被子只剩下床頭處一點點，周慎想起夢中所見，一把掀開了床頭的被絮等物，果不其然，一個用羊皮包起來的東西出現在眼前。
周慎面色一喜如獲至寶般小心翼翼地將東西拿了起來，打開羊皮，裏面是一本已經起了很多黴點有些皺巴巴的冊子。
周慎激動地手都在顫抖，翻開冊子的時候一個沒註意將粘連在一起的紙張撕了開來，面色一變，他立刻將其合上，用羊皮包好塞進懷裏，似乎這冊子是什麽無比珍貴的物件一般。
找到了想要的東西，周慎的臉色好了很多，聲音變得舒緩，“回臨華殿。”
“是。”
皇帝去東宮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皇後耳中。
“皇上怎麽會去夕顏閣？”
皇後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手中的茶盞當啷一聲磕在桌上，目光犀利地看著紅兒。
紅兒誠惶誠恐，“奴婢、奴婢也不清楚，傳話的小太監是負責東宮日常維護的，他說是在宮門口聽見皇上讓王總管帶他去了夕顏閣，別的就不知道了，後來他們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才出來。”
皇後心裏咯噔一下，那雙描繪的分外精致的臉上卷起一股陰雲，她看著紅兒，聲音森冷，“那件事....”
紅兒面色一白，立刻道：“娘娘放心，那件事絕對不可能洩露出去，奴婢以性命擔保。”
見她又是保證又是發誓，皇後這才和緩了臉色。
房間裏，周慎盯著裴晚已經足有半個時辰了。
裴晚坐在門口看著院中樹上的鳥兒飛來飛去，臉上的傷已經好了，只剩下兩處還有些青色的印子，可她的精神很不好，從那晚後，十來天的時間都是悶悶不樂的模樣，每天除了寫寫字耍耍劍，大部分時間都在這樣發呆，整個人一點精神都沒有了。
周慎坐在她身邊，擡手虛撫她的臉頰，表情既痛苦又滿足，在皇家，最難得便是真心，這一點他很小的時候就明白。
那時候的他不懂，也看不清自己到底擁有過什麽樣寶貴的東西。
許是刻在骨子裏的驕傲自尊，讓他寄人籬下的時候變得格外敏感，失去了那雙慧眼，沒有看清有這樣一位姑娘對自己的一片真心和維護，以至於後來入宮後只把在裴府的日子看做是一次屈辱的經歷。
“對不起。”周慎喃喃著道歉，一股酸澀在心底翻湧，眼中的悲哀幾乎快要溢出來，卻又在另一面瘋狂嫉妒能讓裴晚傾心相待的顧十三，登上九五之位後他越發看清了人性，夜深人靜時也會為自己感到悲哀，他什麽都擁有了，全天下的人或東西沒有他得不到的，可長夜漫漫他卻可悲到連一個說心裏話的人都沒有。
周慎感覺一股苦澀在口中蔓延，連舌根都快被麻痹了，他恨不得能沖到顧十三面前將他打醒，告訴他你應該珍惜這樣一個對你一腔真情的姑娘，可是他做不到，他什麽都做不到，只能這讓眼睜睜看著悲劇發生。
看著女兒日漸消瘦，裴中宣的心裏十分難過，他叫來蓮兒，吩咐她無論如何要把小姐勸出去散散心。
“小姐，今天天氣好，太陽也不大，咱們出去玩玩嘛！”
蓮兒拉著裴晚胳膊拽得老長，想把她拽起來。
裴晚沒什麽興致，根本不想動，奈何蓮兒軟磨硬泡，好話說了個遍，裴晚這才帶上面紗跟她出了門。
“小姐，我們去仙源樓吃冰吧！”
蓮兒坐在馬車裏，興致勃勃地跟裴晚說著最近京都在流行什麽，說到吃冰，更是饞的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裴晚看她誇張的樣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蓮兒松了口氣，笑瞇瞇道：“小姐，咱們好久沒出來了，今天回去遲一點好不好？”
裴晚伸手點了點她的腦袋，心中感動她為了讓自己開心這麽賣力，便道：“好，今日咱們吃遍京都！”
“哇！小姐真好！”
還未到最熱的正午，街市上的人還挺多，夏天衣服款式又多又新，總是能吸引不少的姑娘夫人前來購買，店鋪門口的小二熱情地招呼著來來往往的行人。
蓮兒是被賣進裴府的，從小跟著裴晚一起長大感情十分要好，她平日喜歡打扮，裴晚便帶著她穿梭於各個鋪子，買了兩身衣裳又買了一些墜子頭花，蓮兒開心壞了。
“小姐，那裏在賣牛乳菱粉糕，我去買來給你吃！”
蓮兒眼尖，看到一個極小的鋪面在賣，裴晚把錢袋子遞給她，蓮兒推了回去，笑著道：“嘿嘿，我有錢，小姐上個月賞的一直存著呢。”說完便跑走了。
牛乳糕是裴晚小時候最愛吃的糕點，是用菱角和糯米粉加新鮮牛乳制作而成的，味道清香甜美，小時候每到夏天菱角上市的時候裴中宣三天兩頭就會讓人買給裴晚當零嘴。
蓮兒買了一包過來要打開給裴晚嘗嘗，裴晚笑著道：“走這麽長時間也累了，咱們去仙源樓坐坐邊喝茶邊吃。
“嗯！好。”
仙源樓不是京都最大最有名氣的酒樓，但卻是最貴的，這裏每道菜都在三兩銀子以上，哪怕是一壺茶都要二兩銀子。因此，在仙源樓吃飯的都非富即貴。
仙源樓的一樓是不招待飯食的，一樓的中央設置了一個高臺，每日會有不同的表演節目，說書、唱戲、唱曲輪流著來，每張客桌上都擺了瓜果點心是專門供喝茶閑聊的人用的。
還未到飯點，二樓已經坐了很多人了，每張桌子之間都用屏風隔斷較為私密，堂中擺了很多荷花，清香浮動隨著穿進窗戶的風飄散在每一處地方，讓人聞著頓覺清爽。
店小二領著裴晚二人來到一處坐下，隨即就有人送來一壺茶並兩小碗蓮葉羹。
很快，店小二又送來一碟新鮮的蓮子，一碟桂花糕。
蓮兒最是開心，很久沒有出來了，這些東西一年到頭難得吃上一兩次，因而吃的很是滿足，裴晚在她的感染下胃口也變得好了起來。
雪花酪是仙源樓夏天最受歡迎的一道甜品，先把牛奶和白砂糖放進小鐵桶中，再用冰塊把小鐵桶圍住，用獨家方法制作，最後在濃稠的冰酪上撒上幹果等物澆上一勺紅紅的酸梅湯便做好了。
夏天的時候最適合來上這樣一碗了，入口順滑冰涼，酸酸甜甜的把周身的暑氣全都驅散了。
美美地吃了一頓後，蓮兒又提議去湖邊乘船，還可以親手采摘蓮蓬，裴晚點頭同意，二人收拾了一下往樓下走去。
正值飯點，來吃飯的人越來越多，蓮兒小心地護著裴晚靠著樓梯邊往下走，只是上樓的人太多，店小二似乎生怕怠慢了貴客，引著被人簇擁的華服公子往上走，眼睛卻似沒看到往下走的裴晚，一下子撞到她身上。
“啊-！”裴晚驚叫一聲腳下一個趔趄撞到了那華服公子身上，撞的他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
“公子！”
“小姐！”
雙方都很緊張，連忙上去攙扶，那店小二更是嚇得面無人色。
“抱歉，公子有沒有哪裏受傷？”二人跌到在樓梯上，裴晚正好壓在他胳膊處倒是沒什麽事，蓮兒忙把她拉起來。
“沒事。”
一個溫潤柔和的聲音響起，裴晚看過去，只見他膚色白皙五官俊朗，穿著月牙白的錦袍領口袖口處都用金線繡了雲紋精致非常，被人攙扶起來後先是安撫了一下驚慌的隨從，後看向裴晚，“姑娘，你沒事吧？”
裴晚搖頭，微笑著轉身離開，忽然腰間一緊，隨即聽見鐺的一聲，有東西掉了下來。
那是一塊由青玉制成的玉佩與裴晚曾經見到過的一模一樣，只是這塊玉佩上的圖案不是龍而是雕了一個‘哲’字，正待裴晚想要細看，冷不防一只手伸過來將玉佩奪了回去。
是那公子身邊的隨從，他將玉佩拿了回去，整理了一下重新掛在男人腰間，裴晚抱歉一笑，隨即帶著蓮兒離開。
剛出酒樓裴晚立刻變了臉色，拉著蓮兒就要上馬車回去。
“小姐，怎麽了？咱不去玩了嗎？”蓮兒疑惑地問。
裴晚面色嚴肅，“剛想起來有點事要回去，咱們改日再來。”
“哦。”
馬車一路疾馳很快到了將軍府。
裴晚腳步匆匆地往後院走去，路過花園正巧遇到提著水的顧十三，二人都楞了一下。
他們已經有半個月沒有見面了。
顧十三看著裴晚，表情平靜，微微欠身道：“大小姐。”
裴晚一怔，眼神暗淡下來，聲音低低道：“你的傷..都好了嗎？”
顧十三點頭，“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多謝大小姐關心。”
見他這般冷淡疏離的態度，裴晚心下黯然，勉強笑了一下，“那就好。”隨即匆匆離去。
顧十三轉身盯著她的背影，不知為何心中升起一股淡淡的失落。
他嘆了口氣，心想這樣也好，這些日子他已經想清楚了，準備這幾天便去找裴中宣辭行。
回到房間裏裴晚從盒子裏翻出顧十三交給她保管的那塊玉佩。
“一模一樣的。”裴晚表情驚訝地看著手中的玉佩，除了中間雕刻的是龍那一個雕刻的是字外，其他的細節花紋全都是一模一樣。
裴晚肯定這二者之間有關聯。
“哲.....”裴晚皺眉努力思索，她第一眼看見這個玉佩的時候就覺得眼熟，只是到底是在那裏看到的呢。
苦思冥想好久，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畫面，那是五年前皇後四十歲壽辰，宮中大操大辦，邀請了京都所有五品以上的官員與其子女入宮，那時候她父親不在家，她原是沒辦法進宮的，但當時他父親正在前線打仗，皇帝為表重視，特意讓宮中嬤嬤將她接進了宮。
她記得，晚宴的時候天色已晚，她一個人摸索著去如廁，在轉角處不小心撞到了一個小女孩，那人身上就帶著這個樣子的玉佩，那玉佩在夜晚發出光芒似傳說中的夜明珠一般，她當時驚訝極了，只是因為沒有細看並不記得那玉佩上到底刻了什麽東西，只模糊記得有個‘芙’字。
後來她們被宮女們扶起來，她才知道撞到的人是年僅八歲的四公主。
周慎站在旁邊見她走進室內，用黑布將其蒙上上，玉佩顯出瑩瑩青光時越來越激動的表情，知道她隱約察覺到這塊玉佩的來歷和顧十三的身份了。
其實今天裴晚在仙源樓遇到的男人正是五皇子周哲，周哲是鄭貴妃所生，是六公主的親哥哥，與他的關系也很好。
另外，他今日在集市上竟然看到不應該出現的人，那是太子的暗衛，他曾在太子府無意間看到過，他們腰間掛著十二生肖的令牌，他記得很清楚。而今天那幫人明顯就是在尋找什麽，他猜想，應該就是自己。
周慎看著裴晚坐在桌邊拿著玉佩自言自語，表情十分悲涼，一種無力的感覺襲遍了全身，事件在慢慢推進，他被強迫著經歷這一場令人煎熬的夢境。
裴晚被自己的猜想驚到了，當今聖上共有四子二女，太子周靖是皇後所生，二皇子周康是劉貴妃所生，三皇子周慎的生母是早逝的孫皇貴妃，四公主周雪芙是夏貴人所生，五皇子周哲、六公主周雪蘭都是張貴妃的孩子。
這些都不是什麽秘密，她曾聽父親提起過，其中三皇子周慎最為神秘，他是皇帝最愛的女人所生，孫皇貴妃名叫孫瑩，小時候是長公主的伴讀，與皇帝也算是青梅竹馬，只可惜孫瑩福薄命短，入宮短短五年就因難產而死。
外界傳聞，皇帝曾一度想要把太子之位傳給三皇子，奈何皇後娘家勢力龐大，太子之位又一直是嫡子繼承，皇帝無奈只能作罷，只是對這個兒子極盡寵愛，甚至親自帶在身邊撫養。
三皇子與其他皇子不同，幾乎不參加什麽宴會，鮮少在外露面，因而知道他樣貌的人非常少，足見皇帝的重視。
看著手中的玉佩，想到今日在酒樓遇到的男人，應該就是五皇子周哲，既然這個玉佩時皇室子弟佩戴的，而自己手中這一塊又如此獨特，不出意外，這塊玉佩應當是屬於三皇子周慎的。
裴晚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凝滯，嘴角也塌了下來，面色變的有些蒼白，嘴唇也被咬的發白。
蓮兒順利完成任務後便去給裴中宣匯報了，這會開心地走進屋子，卻見裴晚一臉難過的模樣，頓時心中一緊，忙問：“小姐，您怎麽了？”
裴晚看著蓮兒，想要微笑一下安撫她沒事，那嘴角勾了一半卻僵住，眼中驟然浮起霧氣，很快凝結成淚珠掉落下來，她一開口聲音裏滿是哀痛，“蓮兒，我和顧十三...再也不可能了。”
蓮兒楞了一下，不知道裴晚這是怎麽回事，急急道：“是不是他說了什麽難聽的話，我去找他！”
“不是的。”裴晚連忙拉住她，搖了搖頭，“是因為其他的原因。”
蓮兒是她的心腹，裴晚非常信任她，便將自己的猜想跟她說了。
蓮兒瞪大了眼睛，“這....”隨即看到裴晚的表情，嘆了口氣，“小姐，您和顧公子，有緣無分。”
裴晚苦澀一笑，她當然知道，作為皇帝最疼愛的兒子，他的妻子必然是皇帝親自來選，一定要是配得上他的。裴家不過是五品，連給他做側妃的資格都沒有。
過了一會，裴晚收拾好心情，跟蓮兒說起後面的事情。
她讓蓮兒找來一套不起眼的衣服，重新梳了頭發，戴上面罩，由蓮兒先去後門引開護衛，悄悄地溜了出去。
她要去應國公府孫家。
三皇子遇襲失蹤不是小事，更何況他還失了憶，若是出了什麽事他們裴府根本擔待不起。
而且顧十三的身份還不能讓父親知曉，若他知道顧十三是三皇子，以他大大咧咧的性格肯定會露出馬腳，況且他半個月前才痛打了顧十三一頓。
因此，裴晚只能先通知孫家，看看接下來應該怎麽辦。
裴晚拎著破籃子假裝去國公府門口賣東西，趁護衛上前驅趕的時候將寫好的信封塞進護衛手中讓其拿給應國公。
很快，那護衛出來，說國公夫人要買吃食，將她帶了進去。
裴晚的小心翼翼做的很對，當她將三皇子的消息告訴給老國公後，才得知自從周慎消失後，京都裏看不見的地方已經多了好幾方人馬在秘密尋找，就連他們國公府也有人在暗中監視。
老國公擦掉了眼角的淚痕，感激地看著裴晚，“裴姑娘是我們國公府的恩人，請受老夫一拜！”
裴晚見狀連忙站起扶住老國公，“國公嚴重了，晚輩不敢當。”
片刻後，裴晚問：“國公是否將三殿下接過來？”
老國公沈吟了片刻道：“暫時怕是不行，當今聖上自年初開始身體就不大好，三殿下遇襲失蹤的消息聖上還不知曉，朝中局勢緊張各方勢力的爭奪越來越激烈，依姑娘所說，三殿下腦部受創失去記憶，若是此刻出現，只怕會遭到各方攻擊，於殿下而言是禍非福。”
應國公猜測，此事最大的嫌疑人就是太子，太子雖聰慧若是做個城主倒也勉強，只是國位非同兒戲，非治國之才不能擔任。太子很清楚這一點，因而一直把天資聰穎的三殿下視為眼中釘肉中刺，若不是陛下保護只怕三殿下活不到今日。
若是被太子一方的紙知曉三殿下失去了記憶，恐怕會在這上面大做文章，到時候殿下孤身一人住在宮中怕是會兇多吉少。
想了一會，孫國公對裴晚道：“裴姑娘心思細膩又十分聰慧，知道喬裝來我國公府，老夫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姑娘是否能答應？”
“國公請說，晚兒能做到的必不會推辭。”
國公道：“按如今的情況，三殿下留在將軍府是最好的選擇，這件事越少人知曉越好，你父親裴將軍日日在軍中與朝中大臣沒什麽來往，府上倒是個清凈地，三殿下躲在哪裏應當無人發覺，等待時機成熟，老夫自會親自上門迎接三殿下。”
裴晚鄭重點頭同意下來，孫國公又叮囑道：“現在京都危機四伏，姑娘切不可讓殿下獨自出門，以免出現意外，當然，我們也會暗中派人保護殿下的安全。”
“晚兒知道了。”
以免被有心人發覺，裴晚仍舊拎著籃子在集市上轉了一圈，在無人處恢覆裝扮後回了將軍府。
又過了兩日
“小姐，不好了！”
清早，蓮兒就火急火燎地跑進房間，裴晚坐在桌邊擦著臉上的汗珠，剛剛耍了一會劍，渾身都是汗得換一身衣服。
蓮兒氣喘籲籲道：“方才我過去送小姐抄好的經文給老爺看，見到顧十三來找老爺辭行！”
“什麽？”
裴晚面色一變，拿著布巾在臉上擦了擦，急急道：“蓮兒，快給我更衣，我要過去一趟。”
書房裏。
裴中宣看著顧十三，沈聲道：“你孤身一身又失去了記憶，你能去哪？”
顧十三面色平靜地道：“多謝大人關心，晚輩自有打算。”
“你是否是因為本將軍打你一事，所以才想離開？”裴中宣面色有些不好看，顧十三如此貿然離去，若是在外傳出將軍府容不下一個下人之類的閑話，那就不好了。
顧十三連忙行禮道：“晚輩不敢，晚輩得大小姐相救不勝感激，又得將軍好意收留於府中，當日之事都是晚輩的錯，晚輩絕沒有半點怨懟之心。”
裴中宣定定地瞧他，“既如此，你...”
“等一下，我不同意！”
突然，裴晚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二人擡眼看去，只見裴晚大步走進來，直視顧十三道：“我不同意你離開。”
裴中宣皺眉，以為自己女兒是舍不得這小子，心中不悅，“晚兒，顧十三並非賣身與咱們府中，人家要走你為何不同意？”
裴晚沒想到，才發現顧十三的身份他就要離開，這怎麽可以，現在外面到處是尋找他的人，若是被太子的人發現，只怕他會兇多吉少。
裴晚咬了咬唇，“爹爹，他是我救回來的，沒有我的同意他就不能離開！”
顧十三面色很難看，看向裴晚勉強笑了一下道：“方才準備去和小姐辭行的，十三多謝小姐救命之恩，只是十三常住府中白吃白喝心中有愧，故而想離開。”
“不是白吃白喝，你把花照顧好就好了。”
裴中宣有點不高興，“晚兒，你怎麽能讓人一直在咱們家做下人。”
裴晚上前扯著父親的衣袖，“爹爹，女兒就不讓他走嘛，娘親的花園他照顧的很好的。”
顧十三表情有些僵硬，“大小姐可以另外聘請一個花匠來。”
“晚兒，既然人家要走，你就不要在多說什麽了。”
裴晚心中極了，她沒想到顧十三這麽犟，非要離開這裏，當下拉了臉色生氣道：“顧十三，俗話說知恩圖報，我救了你，你為何不思報恩就要離開？”
裴中宣立馬怒了，在他看來裴晚就是還想著這個小子，千方百計想要把人留下來，沈著臉道：“晚兒，不要胡攪蠻纏。”
裴晚不理他，只看著顧十三，顧十三面色冷冷的，黑漆漆的眼珠盯著裴晚，薄唇緊抿，似乎在極力忍耐著什麽，面無表情地拱手道：“不知小姐要十三如何報答？”
裴晚道：“留在府中打理花園，我什麽時候說可以了，你才能走。”
“晚兒！”裴中宣輕斥，“胡鬧！”
顧十三深吸口氣微微低下頭，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裴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您的要求我自當遵從。”
說完，他再不看裴晚一眼，對著裴中宣行了一禮便轉身離開了。
裴中宣看著裴晚，面有怒色，“晚兒，你怎麽回事？是不是忘了父親跟你說的話了？”
裴晚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知道他現在心裏肯定認定自己是個嬌蠻不講理的大小姐，心裏十分難受，聽到裴中宣的問話，表情更是如同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來，“爹爹，顧十三身無長物又失去記憶，我是擔心他這樣上路會遇到危險，畢竟他的命是我救回來的，無論如何應該等他恢覆了記憶再讓他離開，不然女兒不是白救了他。”
裴中宣嘆了一聲，“罷了罷了，只要你記著爹爹的話就行了，先回去吧。”
“是。”
雖然留下了顧十三，但他與裴晚之間的關系卻更加僵硬了。
清晨，顧十三從後院打了水拎過來澆花，忽然眼前出現一片裙擺，手中動作頓了一下卻沒有擡頭，只轉身去澆別的花去了。
“顧十三，我買了望湖樓的透花糍，很好吃的，你嘗嘗。”裴晚提著紙包開心地道。
“不用了，小姐自己吃吧。”他的聲音清冷冷的，拒絕的也很幹脆。
“你現在就這麽討厭我嗎？”
望湖樓的透花糍最是難買，每日都有很多人排隊，裴晚早起去買來，想要和顧十三一起分享，也想要緩和一下他們之間的關系。
裴晚走到他身後，聲音裏透著難過，這麽多天了，顧十三每次見到她都像是見到陌生人一般，只招呼一聲一個字也不會多說，與一開始那個給他講故事看她耍劍的模樣根本就是兩個人。
裴晚心中酸澀無比，表情也十分落寞，“我只是擔心你舉目無親對外面又不熟悉，擔心你遇到意外才不讓你離開的，你要走，最起碼等恢覆了記憶再走。”
顧十三舀水的動作停住了，轉身看著裴晚，那雙眼睛裏的溫度像是冰涼的井水，看的人心中發冷，裴晚一下子紅了眼眶，只聽他道：“是裴小姐自以為是的擔心吧，我是失去了記憶，但不是成了傻子。”
裴晚的心被這句犀利嘲弄的話刺的鮮血淋漓，她站在陽光下，紅潤的臉一點點失去了血色。
她第一次喜歡上一個男子，卻沒想到會遇上這麽多的阻礙，尤其是對方態度的轉變，讓她有些無法接受。
眼眶裏的慢慢浮起水霧，裴晚擡起頭想要將眼淚憋回去，卻被灼熱的太陽光刺的掉下了淚珠。
顧十三察覺到身後的啜泣聲，一轉身就看到裴晚漂亮的臉上掛著淚珠，兩只眼睛紅紅的，烏黑的眼珠水汪汪的，肌膚雪白猶如剝了殼的荔枝，梨花帶雨的模樣讓人頓時心生憐惜。
顧十三抿了抿唇，放下手中東西拉著她走到陰涼處，嘆了口氣道：“裴小姐，十三不值得你如此，快些回去吧，若是被人瞧見於你於我都不好。”
裴晚聲音哽咽著道：“難道跟你做朋友都不可以了嗎？”
顧十三的表情有一瞬間的不自然，眼神從她臉上移開，“裴小姐快回去吧，我還有很多活要做。”
一旁的周慎此刻只想給他兩拳，看著裴晚哭得如此傷心，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從前是有多麽冷酷無情，裴晚的每一滴淚都似落在他的心上，無盡的酸澀與痛楚齊齊湧了上來，顧十三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柄鐵錘重重敲在他的身上，讓他嘗盡了苦痛與後悔。
聽到皇帝要改造春和殿的消息時，皇後正在寢殿裏挑選內務府送來的預備做秋衣的面料。
“皇上好好的改造春和殿做什麽？”春和宮殿位於臨華殿的右側與泰安宮在一條線上，平日是皇帝用來小憩和與大臣密談的地方，宮裏的妃嬪若是來請安說話一般也是在這裏。
皇後漫不經心道：“是不是內務府辦的不周到讓皇上不滿意？”
女官紅兒搖了搖頭，有些遲疑，皇後睨了她一眼，“有什麽直說就是。”
“是，娘娘。”紅兒這才道：“奴婢讓綠柳悄悄去內務府打聽過，陛下他要了一堆奇怪的東西。”
“奇怪的東西？”皇後看著她，紅兒繼續道：“內務府拿到的單子上寫了，粉色桃花描彩茶具、三圍羅漢床、煙粉色紗帳還有梳妝臺如意紋暗紅衣櫃並一張玫瑰椅。”
皇後越聽越覺得不對勁，這些東西聽著像是千金小姐房裏的東西，怎麽皇上要在臨華殿旁邊擺這些，難道....
皇後猛地轉身，“走，去春和殿。”
皇後到的時候周慎正在看著手下人擺東西，所有的家具都要按照他的意思擺在相應的位置上，皇後面色有些僵硬，隨即恢覆了帶笑的模樣走了進去。
“皇上。”她盈盈行禮，明眸皓齒嬌媚動人，刻意擺出的姿勢露出那纖長白皙的脖頸和完美到無可挑剔的側臉，只是並沒有得到她預想中的結果，周慎一句淡淡的“皇後來了”讓她的表情變得更加難看。
環顧了一圈，原本這裏的東西全都被撤了下去，這裏被擺的像是一個女兒的閨房，皇後微笑著道：“皇上日理萬機，這些事交給臣妾來做就好。”
周慎搖了搖頭，“皇後不知道這些東西應該擺在哪裏。”
皇後明顯感覺到皇帝對這些的重視，她心裏起了警戒之心，腦中快速過了一遍最近後宮有沒有哪個女人勾引了皇上，卻是沒有，如此她更加心驚，難道是皇帝在什麽地方私藏了一個女人連她這個皇後都不知道？
臉上堆起假笑，皇後笑意盈盈道：“不知這裏是給哪位姐妹住？”
皇帝表情一頓，看穿她眼中的試探，擺了擺手，“皇後多慮了，朕只是心血來潮而已。”
皇後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沒想到皇帝竟要隱瞞到底，心中警鈴大作，面上卻淡笑道：“既如此，臣妾就不打擾皇上的興致了，臣妾告退。”
出了春和殿，皇後表情變得更冷，眸色比外面的雪還要寒冷，“紅兒，仔細查一遍後宮，勢必要找出來究竟是哪個狐貍精膽敢魅惑聖上，竟敢住在春和殿！”
紅兒被她臉上猙獰的表情嚇得心中一顫，連忙應是。
然而，皇後還沒來得及查清迷惑皇帝的狐貍精，前朝又傳來皇帝要為裴中宣翻案的消息。
“這到底怎麽回事？”
鳳儀宮內，皇後氣的面色發白，一巴掌拍在小幾上震得鳳冠上的流蘇一陣晃動涼涼地貼到臉頰上。
“皇上怎麽突然要為裴家翻案？”
皇後表情極為震驚和憤怒，尖利的指甲緊緊扣著桌沿，因太用力指甲“啪”地一下崩斷了。
伺候的宮女們誰也不敢說話，斂氣屏息地低著頭，生怕一個不小心觸怒皇後。
紅兒小心翼翼道：“娘娘，皇上突然要重查此案，是不是跟...她有關？”
這個“她”指的便是裴晚。
皇後的臉一下子沈了下來，眸中的神色似毒蛇般森冷讓人不寒而栗，她最厭惡的就是裴晚，皇帝的救命恩人，無名無分卻住在東宮，甚至比自己這個太子妃還要特殊，雖然那時候太子並不常去看她，但她知道太子不過是借口為她療傷將人留在東宮。
若不是她抓了那女人的婢女嚴刑拷打知道了太子在裴府的事情，再找人散播太子在裴府的屈辱經歷，只怕那女人就要仗著救命之恩入主東宮了。
幸好最後裴家家破人亡，那小賤人也被火燒死了。
可是現在皇帝為何舊事重提？
皇後心底升起一股不安的感覺，總覺得有什麽事情要發生，看來她得寫封家書回去問問了。
深夜。
憑著記憶覆刻了裴晚房間的模樣，周慎走到那張床前，夢中的一切仿若昨天發生，炎熱的夏季總是讓人昏昏欲睡，裴晚總是喜歡趴在床上看書吃東西，涼席用冰涼的井水擦拭過，冰涼舒適，她總是看不到一會就會睡著。
嘴角不自覺勾起，冷硬的臉上浮現笑容，周慎穿著中衣慢慢躺了下去，房間裏的玫瑰熏香並不濃烈，卻在地龍的溫暖下變成了令人心醉的暖香，燭火一盞盞熄滅，只餘桌上一根用來起夜的蠟燭在慢慢燃燒。
不知過了多久。
黑暗中，周慎似乎感覺身邊有人，他猛然一驚，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漆黑，清淺的呼吸聲就在耳邊。
他的臉色猛地沈了下來，是哪個妃子這般大膽沒有宣召竟敢私自上他的床！
就在他想起身喊王錫的時候，身邊的女人突然側了過來將一只手搭到了他的肩膀上。
雙眼慢慢適應了黑暗，快要燃盡的燭火閃爍著微弱的光，他看著眼前的那只手，潔白纖細，手腕上套著一只如意結桃花金鐲，鐲子下面半邊是實心的，上面半邊扭成了鏤空如意結，上面雕了三朵桃花，桃花的花蕊是用寶石鑲嵌的，造型精致落在雪白的手腕上更顯華貴。
周慎呆呆地看著，心跳在寂靜的夜裏砰砰亂跳起來，他認識這個鐲子，那是裴晚一直戴在手腕上的。
他緊張地抿緊了唇，連呼吸都讓輕了很多生怕驚醒身邊的人。
慢慢地轉過身，一張清麗熟悉的臉出現在面前，她睡得很熟，表情很放松，周慎渾身僵硬，似不敢相信她的出現。
是夢嗎？還是老天爺可憐他，扭轉了時空將她送到了自己身邊？
擡起的手微微顫抖，周慎小心地伸過去一根手指輕觸她的唇瓣，冰涼涼的很柔軟，她清淺的呼吸打在他的手指上，周慎面露狂喜，小心翼翼地將人摟進懷中，鼻間的幽香，懷中的柔軟，這真實的感覺一點也不像在夢中。
“晚兒...”他喃喃地叫了一聲，輕輕把下巴放在她頭頂，整個人靠過去緊緊貼住她。
安靜的空間裏，周慎睜著眼睛不舍睡去，他聽著自己無法平靜的心跳聲，忽然懷中的人動了一下，他嚇得屏住了呼吸。
“唔。”他緊張的低頭看去，只見懷中人擡手揉了揉眼睛，隨即看向自己，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隨即眼中爆發出極致的驚喜，猛地摟住他的脖頸，嗓音柔軟欣喜，“十三哥哥，你終於來看我了！”
周慎僵硬地任由她抱著，腦中一團漿糊，不知要如何反應，“十三哥哥，晚兒在夕顏閣一個人好孤單呢，還以為十三哥哥做了太子就不理晚兒了。”
委委屈屈的聲音聽得人心中軟成一片，周慎擡手摸了摸她的頭發，正要回應她，卻被另一個聲音打斷。
“皇上，皇上！”
“皇上，寅正了，您該起來了。”
猛地睜開眼睛，下意識低頭看，懷中空空如也，他頹然地嘆了口氣，起身下床。
當裴中宣得知顧十三竟然是三皇子周慎的時候，驚訝的眼睛都快瞪出了眶，“這麽大的事你怎麽不早告訴我？”
他面色十分難看，狠狠瞪了一眼面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兒，“你知不知道這件事有多嚴重？”
“哎呀，爹爹，現在不是責怪女兒的時候，您快想想辦法吧！”
裴晚心急如焚，方才應國公府來信，說周慎藏在裴府的事情不知為何被太子知曉，現在裴府已經很不安全，讓裴晚立刻帶著周慎出城躲避。
裴晚見事情一下子變得嚴重起來，只能把真相告訴了父親讓他想想辦法。
“你！哎！”裴中宣重重嘆了口氣，焦躁地在書房來回踱步，朝中局勢隨著皇帝病重變得越發緊張，三皇子半年多沒露面已經有風聲傳了出來，只是他沒想到顧十三竟然就是三皇子，如今三皇子行蹤暴露，裴府已經變成了最危險的地方。
“爹爹，您想到辦法沒有？”裴晚焦急地問。
裴中宣眉頭緊皺，心急如焚，忽然想到一個辦法。
“晚兒，為父當年曾在洪州買過一處別院，前年為父外出，還曾去住過，你帶著三殿下即刻出城北上去洪州躲避，星夜兼程五天就能到，那裏很安全絕不會有人知道。”
裴晚眼睛一亮，點點頭道：“國公府已經派了十二人在城外接應。”
裴中宣點頭，“爹爹再找八個武功高強的護衛，你們喬裝一下立刻離開。”
“好！”
顧十三被裴晚拽出房間的時候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他一把甩開裴晚，冷著臉道：“裴小姐，你又要做什麽？”
裴晚被他甩的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幸好被蓮兒扶住，她咬了咬唇，咽下喉中的難過，急急道：“你先跟我走，這裏很危險。”說罷，一把扯著顧十三的衣袖快步往外走。
馬車就在後門處等著，三人上了馬車，護衛們騎上馬，一行人往城外趕去。
看著裴晚臉上明顯緊張的表情，顧十三沈聲問：“你到底要把我帶到哪裏去？”
裴晚撩開簾子看了看，沒有發現有人追上來，懸著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些，看著顧十三，深吸口氣道：“等我們到了目的地，我就把一切都告訴你。”
顧十三狐疑地看著她，但見裴晚不說，只好作罷。
跑了一上午，被顛的腰酸背痛，就在裴晚想要休息一會的時候，車外突然響起護衛的聲音，“小姐，後面有人追來了！”
“什麽？”裴晚一驚，忙探頭出去看，只見後面很遠的地方一隊人馬正朝他們追來。
應國公府的護衛帶頭的是一個彪形大漢，他立刻來到馬車旁邊對裴晚道：“小姐，你們先走，千萬不要停下來。”說著又挑了幾個弟兄護送，另外十五人停在原地想要攔截追上來的人。
“快走！“裴晚知道情況緊急，趕緊催促.
鞭子抽在馬身上，馬兒吃痛嘶鳴一聲，撒開蹄子狂奔起來。
身後傳來激烈的交鋒聲，刀劍相擊的聲音，不知是敵是友被傷到時的慘叫聲，裴晚臉色發白不敢再看，心亂如麻地祈禱著他們能順利逃脫。
天不遂人願，追來的人都是訓練有素殺人如麻的暗衛，應國公府與裴府的護衛根本不是其對手，不過半個時辰全被殺掉，七八個渾身殺氣的人快馬追了上來。
“快點！快點！”裴晚慘白著臉催促。
“小姐，馬兒跑了一上午已經到了極限跑不動了！”趕車的人拼命地揮著鞭子，馬臀上已經傷痕累累，可是毫無用處，馬車的速度還是慢了下來。
“咚！”地一聲，一支箭紮在馬車上，嚇得蓮兒尖叫一聲縮在角落裏，顧十三臉色也很難看，“這到底怎麽回事？”
“這些人都是來殺你的！”
“什麽？”
“別問那麽多了，還是想辦法逃命吧。”
就在這時，後面的人已經追了上來。
周慎一直漂浮在半空看著這一切，目露悲涼，護衛全部被殺，裴晚帶著顧十三和蓮兒拼命逃命，可他們如何能跑得掉呢。
蓮兒被打的昏死過去，顧十三從馬上摔下來磕到了石頭上昏迷過去，而裴晚，為了護住顧十三被一劍洞穿了肩膀，她慘叫一聲，鮮血從傷口噴湧而出。
“不！”周慎雙眼血紅，只能徒勞的一拳拳打在那人身上，卻沒有絲毫作用。
“讓開，饒你不死！”黑衣蒙面人劍指裴晚，目露寒光。
裴晚撐著劍勉強站立將顧十三擋在身後，臉色蒼白如紙，“要殺就殺，哪那麽多廢話。”
她的身體在顫抖，臉上滿是因劇痛沁出的汗水，她冷冷註視著面前的人，半晌，丟掉了手中的劍整個人軟到在顧十三身旁。
看著昏迷過去的顧十三，裴晚低低笑了，半邊身子已然被鮮血染紅，面色慘白如紙，顫抖著伸手握住他的手，“顧十三，來生、來生我一定要嫁給你。”
“成全你們做鬼夫妻去吧！”
蒙面人冷冷地說了一句擡劍刺了過去，“不要！”周慎忍不住瞪大眼睛喊叫，雖然知道這是在夢中，可他仍舊慌亂的無以覆加，臉上早已布滿了淚水。
千鈞一發的時刻，一枚飛鏢不知從何處擊來，力道之大竟將蒙面人的劍擊斷了。
周慎回頭，是外祖孫家的人趕到了。
周慎恍惚地看著後面發生的一切，顧十三和裴晚被救起，顧十三意外恢覆了記憶，一個月後太子同二皇子逼宮謀反被應國公與大將軍裏應外合雙雙擒拿，皇帝下旨將兩人貶為庶民圈禁別院，皇後與劉貴妃及其家人全部被殺，冊立三皇子周慎為太子。
事情發生的太快，等裴晚反應過來顧十三已經穿上了太子蟒袍，面色冷凝漠然地出現在她面前。
“裴晚救孤有功，讓她留在東宮安心養傷，不得隨意打攪。”太子周慎吩咐了一聲便借口公務繁忙離開，沒有與裴晚多說一句話。
日覆一日，裴晚的傷漸漸好了，可是她發現自己沒法走出這個小小的夕顏閣，內有婢女亦步亦趨地跟著，外有小太監守門，她想要出門一步都是妄想，而太子也從未來看過她。
看著她日漸消瘦，原本活潑的性格被磨得沒了一點脾氣，周慎心痛如刀攪卻什麽也做不了。
太子大婚，整個東宮都是喜慶洋洋的，她像一個木偶般坐在廊下仰頭眺望著高高的宮墻，看著天空綻放砸絢麗煙火和喜慶的樂聲。
夜深了，夕顏閣的院門卻突然被人推開，床上的裴晚被驚醒，還沒來得及問發什麽了什麽事，只見房門已經被人打開，一個穿著大紅龍鳳婚服的女子在婢女的簇擁下走了進來。
是太子妃趙晴。
她容貌艷麗，眉眼精致，儀態端莊，渾身上下貴氣十足，裴晚坐在床上茫然地看著這個女人。
“太子妃駕到，還不行禮！”她身邊的一個婢女嚴肅地喝了一聲。
趙晴擡手，莞爾一笑道：“不必多禮，吾深夜來訪，只恐驚擾了妹妹還請妹妹不要怪罪。”說罷揮了揮手讓身邊人盡數退下。
不甚明亮的燭火下，趙興輕移蓮步走到裴晚面前，她細細打量著這個神秘的女人，據說是太子的救命恩人，卻不知為何一直被太子藏在這裏。
她饒有興趣地看著面色蒼白神情萎靡的裴晚，突然掩唇輕笑，“今日是我和太子殿下的大喜之日，妹妹怎麽沒有去吃一杯喜酒？”
裴晚睜大了眼睛看著她，趙晴卻突然大笑起來，震的發冠上的流蘇碰撞出清脆的響聲，“對了，妹妹久居深宮，恐怕還不知道外面發生的事情吧？”
“前些日子，妹妹的父親，裴中宣將軍被人參奏曾貪汙一萬兩銀子，現已經被革職查辦了。”
“你說什麽？這不可能！”裴晚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看著她被打擊到的樣子，趙晴覺得心中十分暢快，她不知道太子為什麽要把她留在東宮，但是她絕不容許除她之外太子身邊有任何一個特殊的存在。
“裴家自持對太子有救命之恩妄想攀龍附鳳，還在民間大肆宣揚太子在裴府的種種，真是貪得無厭不知死活。”
太子妃趙晴言語惡毒充滿譏諷之意，裴晚拿起床邊的衣裳哆嗦著穿上，“我要出宮，我要回去！”
她跌跌撞撞地往門口跑，卻被趙晴一把扯了回來，“沒有太子的允許誰也出不了東宮，妹妹還是乖乖在這裏待著吧。”
趙晴說完，撩開裙擺轉身離開了房間，任由身後傳來砰砰的砸門聲和痛哭哀求的聲音。
“娘娘，您何苦來這不幹凈的地方，反正她也威脅不到娘娘。”紅兒悄聲道。
趙晴冷哼一聲，“太子將這個女人無名無分地放在宮裏算怎麽回事，本宮眼裏揉不得沙子！”
走廊盡頭，趙晴回頭看了眼黑暗中看不真切的夕顏閣，對紅兒道：“本宮不想再看到這個女人還有這座院子。”
“知道了，娘娘。”
周慎從未想過枕邊人竟是這樣的心胸，裴晚與她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甚至連面都沒見過，他那時候貿然把裴晚留在東宮固然是因為當時處於政權爭奪白熱化的時候，任何一點破綻都有可能被對手抓住加以利用，所以才把裴晚留在東宮，只是後來事情接連發生，他將裴晚遺忘在了宮裏。
再後來因為傳言愈演愈烈，他剛坐上太子之位代表的是皇家的顏面，自然不能任由事態發展，只能重處了裴中宣，只是他沒想到趙晴會特意來夕顏閣把事情告訴裴晚。
而且，聽主仆倆最後的對話，周慎肯定裴晚被燒死定然是趙晴的手筆。
他凝視著趙晴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深邃的眼底浮現一抹陰鷙之色，冰冷鋒利似冬日裏屋檐下尖銳的冰棱。
看著她日覆一日的消瘦，周慎感覺自己也難受的透不過氣來，高高的宮墻永遠緊閉的院門，她像一只被關在籠子裏的小鳥，孤獨、淒涼，他坐在裴晚身邊擡手假裝將她擁抱在懷中，苦澀的淚滑落下來跌落不知名的虛空。
如他所料，某日，趙晴身邊最得力的婢女紅兒在裴晚睡下後突然過來，說是太子妃知道她睡不好特意讓她送來安神香。
此時的裴晚已經憔悴到有些心神恍惚，聞著那深入大腦的香味，越發感覺頭腦混沌，一陣無法抵抗的睡意襲來，她閉上眼沈沈睡去。
約莫兩刻鐘後，紅兒鬼祟的身影又進了裴晚的房間，她用一枚釘子將窗戶牢牢卡住後離開了房間。
周慎站在黑暗中，面色慘白地看著床上熟睡的裴晚，他什麽也做不了，只能靜靜地等待著。
不知過了多久，外間突然亮起橘黃的火苗，燃燒著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劈啵聲，黑色的煙繚繞盤旋著彌漫整個房間。
火越來越大，煙越來越濃，床上的裴晚被濃烈的煙霧嗆的醒了過來。
“咳！咳咳咳！”
裴晚被嗆的痛苦的咳嗽起來，被煙熏出來的淚因為高溫立刻就幹了，她想要沖出去，可是門窗全都打不開，只能絕望的倒在地上眼睜睜看著火勢越來越大。
“顧、顧十三，救我！”她哭泣著，屋內的空氣越發稀薄，窒息感覺讓張大了嘴似出水的魚兒徒勞地汲取著所剩無幾的空氣。
周慎痛苦地站在她身邊目眥欲裂，這一刻，他的心裏只有悔恨，他恨他自己，恨到想要一刀殺了那個站在院子裏的冷血男人，想要挖出他的心看看是不是黑的，為什麽對裴晚如此殘忍。
火舌爬上了她的衣擺，很快席卷了全身，她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像一個火球般在地上翻滾。
“不要、不要！救救她，誰來救救她！”
周慎涕淚橫流，發出無人能聽見的嘶吼，徒勞地拍打著裴晚身上的火焰，像一個瘋子般痛哭哀嚎，最終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再也發不出聲音，慢慢停止了掙紮。
“晚兒、晚兒...”
他呆滯地坐在地上，眼神渙散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腦袋變得麻木鈍痛，心臟似乎也停止了跳動，他覺得眼前突然天旋地轉起來，火焰變得扭曲，如潮般的黑暗將他吞沒。
醒來的時候房間裏一片黑暗，冰涼的淚珠從眼角滑落，裴晚被燒死在眼前的可怕場景仍舊在腦中揮之不去，巨大的痛楚從心底蔓延上來，他怔怔地坐起身雙眼無神地凝視著黑暗。
“皇上，您醒了？”
王錫的聲音從外間傳來，他聽見裏間的動靜，掌著燈走了進去。
銅制的燭臺上暗紅色的蠟燭跳動著橘黃的火光，周慎瞇了瞇眼擡頭去看，引入眼簾的燭火令他瞳孔驟縮，心臟急促地狂跳起來，“拿出去！快拿出去！”他怒吼著，表情十分驚恐的模樣，嚇得王錫呆在原地。
“拿出去！”他雙眼赤紅，隱約可見透明的水光，臉色更是一片慘白，似乎受到了極大的刺激，王錫變了臉色，立刻用手擋住蠟燭急急地退了出去。
“呼！呼！”
直到面前再次陷入黑暗，周慎狂跳的心才慢慢平靜下來，大冬天的，地龍早已熄滅，可他仍舊出了一身冷汗，顫抖的手緊緊抓在床沿上，竭力控制著心頭的恐慌。
過了很久，周慎的聲音恢覆正常，“進來吧。”
早朝過後，周慎讓王錫親自去鳳儀宮將紅兒叫過來。
皇後楞了一下，淡笑著看向王錫，“王公公，不知皇上叫紅兒去有什麽吩咐？還是紅兒做錯了什麽惹得皇上不高興了？”
她試探著，想弄清楚皇帝的意圖。
王錫恭敬道：“回皇後娘娘，不是奴才不說，奴才是真不知道，皇上剛下早朝還沒會臨華殿就讓奴才來了，奴才也不知道發什麽什麽事。”
“哦，是嗎。”皇後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她看向面色有些慌亂的紅兒，沈聲道：“紅兒，待會在皇上面前要好好回話。”
紅兒看向皇後，看到她眼中的深意後，微一點頭，“是，娘娘。”
臨華殿。
“參見皇上，皇上萬安。”
紅兒恭敬地行禮垂頭跪在地上。
周慎沒有讓她起來，也沒有立刻開口說話，殿內的氣氛驟然變得壓抑起來，紅兒緊張的額頭沁出了冷汗。
“擡起頭來。”
看著紅兒明顯緊張的樣子，周慎緩緩道：“夕顏閣的火是怎麽回事？”
一聽這話，紅兒渾身一顫，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尖利的指甲紮在手心，疼痛讓她冷靜下來，“回皇上，是意外起火。”
周慎看著她撒謊的樣子面色變得更加冷凝，“我與太子妃大婚當晚，你們去夕顏閣做什麽了？”
“這...”
紅兒臉上滿是震驚之色，那晚和太子妃去夕顏閣的時候太子正在太和宮的宴席上，況且太子妃是以醉酒為借口回來的，也是悄悄去的夕顏閣，身邊又都是心腹，皇上怎麽會知道？
“你既回答不上來，且看看認不認識這個東西！”
周慎將一個用手帕包裹的東西扔到紅兒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紅兒拾起地上的東西打開一看，頓時嚇得面無人色，雙手狠狠顫抖起來，這正是當日她卡在夕顏閣窗戶上的那枚釘子！怎麽會在這裏，她突然想起那天皇帝去夕顏閣的事，難道是那時候發現這個的？
只是，但憑這一個東西不足以說明什麽，那天晚上的事情她特意支開了所有人，不可能會有人看見，紅兒很快鎮定下來，“回皇上，奴婢不認識這個東西。”
“不承認？”周慎冷笑一聲，“安神香與這枚釘子都是出自你手，你竟敢在朕面前撒謊？”
“皇上！奴婢...”紅兒瞪大了眼睛。
“住口！”周慎冷喝一聲，“王錫！”
“奴才在！”
周慎的目光森寒無比，“拖去司刑房，嚴加拷問。”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奴婢什麽都不知道啊！”紅兒終於嚇得方寸大亂，她不知道那晚的事皇帝是如何得知的，但他說出了安神香，這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東西！她拼命求饒想要拖延時間等皇後來救她。
“拖下去！”
幾名侍衛立刻走了進來將紅兒拖了下去。
皇後得知後立馬趕往司刑房卻在半路被王錫截住，說皇上請她過去。
“皇上，紅兒她犯了什麽錯？您這樣隨便處置臣妾身邊的人，是在打臣妾的臉啊！”趙晴眼中含淚，根本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一進門就哭哭啼啼的。
周慎倚靠在軟墊上，看著皇後梨花帶雨的模樣，表情冷的快要結冰。
“皇後，裴晚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置她於死地？”
趙晴哭聲一頓，看著皇帝的眼神透著驚訝之色，她到底年輕，面對皇帝前所未有的冷漠以及突然發難毫無心理準備。
趙晴擦掉了眼淚，心思急轉猜想是不是紅兒已經把事情全都交代了，她拿著帕子擦淚，聲音無辜道：“皇上，您這是什麽意思？裴家妹妹是因意外燒死的，與臣妾有什麽關系？”
周慎不想與這條美人蛇多說廢話，便將自己在夢中所看到的的一一說了出來。
“皇後，朕沒想到你竟然這麽狠毒。”
趙晴被他的冷言冷語刺的臉色慘白，她跪倒在地哭著道：“皇上，臣妾冤枉啊，這一切的事情臣妾都不知曉，臣妾也沒想到紅兒竟然背著我殺害裴家妹妹！”
她將事情全都推到紅兒身上，一副自己毫不知情的可憐模樣。
不多時，王錫走進來，“皇上，紅兒全都招了。”
皇後一驚，回頭只見紅兒面色慘白地被人拖了進來，雙手的十指還在往下滴血，看樣子指骨已經被絞斷了。
“皇、上”
紅兒趴在地上，痛的渾身顫抖，神志都有些模糊了，她在司刑房苦等皇後卻沒有等到，實在招架不住酷刑只能把事情全都說了出來。
“ 皇上，所有的事都是皇後娘娘吩咐的，奴婢只是按命令行事燒死裴姑娘，求皇上饒奴婢一條性命吧。”
紅兒說完這句話便暈死過去。
“賤婢，竟敢陷害本宮！”
皇後的臉都青了，惱怒地瞪著地上的紅兒，轉頭淚眼婆娑地看著像皇帝，“皇上，臣妾是冤枉的，您不要相信這賤婢的一人之言啊！”
良久，周慎道：“皇後德行有失，罰禁足鳳儀宮三個月。”
皇後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皇上，您竟然為了一個死人禁足臣妾！”這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皇帝竟然為了一個死人這樣對她！
周慎冷冷道：“朕已經看在你母家的面子上從輕處罰，希望皇後明白。”
趙晴的母家在他登基中幫了很大的忙，她殺害裴晚的事情本就沒有確鑿證據，現在她又把事情全都推到了婢女身上，為了前朝安定他只能如此處理。
皇後還想再說什麽，周慎擡了擡手，“真還有事情要忙，皇後回宮去吧。”
趙晴的眼中充滿憤恨，卻只能咽下，“是，臣妾告退。”
子夜。
屋外寒風陣陣，宮裏除了輪班守夜的侍衛，各宮都已經熄了休息，臨華殿外廊下的宮燈被風吹得搖搖晃晃，夜空中圓月皎潔清冷。
周慎走出殿外擡頭仰望夜空，這一刻，他恍惚間感覺天地間只剩下自己一人，無邊的孤寂將他包圍其中。
“皇上個，夜深了，您該休息了。”
王錫輕聲道，看著皇帝的表情憂心忡忡，自從夕顏閣回來後，皇帝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不見了往日意氣風發的模樣，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頹喪的氣息，像是失去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亦或是某個很重要的人。
“皇上，明天還要上早朝呢。”身為一國之君，不能因為私事耽誤國家大事，任何時候國家都是在第一位，這是對天下百姓負責，這是作為一個帝王該有的犧牲覺悟。
周慎眸色暗淡，聲音低低的透著淒涼與悔恨，“辜負深情，必有報應，這都是我的報應。”
“皇上，您說什麽？”夜風吹散了周慎的聲音，王錫疑惑道。
周慎搖了搖頭，嘆息般道：“回去吧。”
春和殿裏，周慎躺在床上腦海裏全是裴晚的身影，一會是她的笑顏一會是火海中驚恐絕望的臉，心臟一陣陣抽痛，不用照鏡子他都能知道自己的臉此刻肯定白的跟鬼一樣。
半夢半醒間，一個柔軟中帶著點冰涼的女體鉆進了他的懷中，周慎一下子驚醒過來，卻在聞到熟悉的香味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晚、晚兒？”他聲音艱澀，懷中的人動了一下，含糊道：“十三哥哥。”
周慎驚呆了，以為自己在睡夢中，緩緩睜開眼睛卻發現不遠處的桌子上正擺著一盞油燈，眼前看到的還是春和殿的模樣。
他緩緩低頭，看到懷中那張柔美的臉，他不可置信地擡手戳了戳她的臉頰，“晚兒。”
裴晚蹙了蹙眉，睜開眼睛滿眼困色，“十三哥哥，幹什麽呀？”
周慎掐了自己一把，很疼，這不是夢！
他顫抖著聲音，“晚兒，你怎麽在這裏？”她不是已經死了好幾年了麽？
裴晚露出一個醉人的笑容，“是十三哥哥你叫我來的呀，晚兒聽見你的呼喚睜開眼就在這裏了呢。”
周慎內心震動，眼中浮現激動之色，難道是上天聽到了自己的懺悔感動自己對裴晚的愛，所以將她還給了自己？
裴晚見他發呆，伸出白皙柔軟的手指輕輕碰了碰他的眼睛，疑惑道：“你怎麽了？”
周慎低頭一把摟住懷中的人，聲音激動狂喜，“我、我沒事，十三哥哥只是太高興了。”
原來上一次不是夢，上天垂憐讓她回到了自己身邊！
看著裴晚困得睜不開眼，周慎摸了摸她的腦袋，“快睡吧，明天早上十三哥哥叫你起來。”
“嗯。”
一整晚，周慎都不敢閉上眼睛，他擔心自己睡著醒來後裴晚又會消失不見，他再也承受不了失去她的痛苦了。
直到王錫前來敲門，周慎才發覺這一夜過的這樣快，他不但沒有絲毫困意，反而精神極佳，他輕輕抽回麻痛的胳膊，小心翼翼地下了床。
房門被打開，王錫剛喊了身“皇上”便被周慎打斷，他抱著自己的衣裳，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轉過身輕輕將春和殿的門關上。
王錫看了眼房間隨即會意地點頭，周慎回了臨華殿洗漱。
“你親自守在春和殿門口，不許任何人接近，若裏面有什麽吩咐全部照辦。”周慎面色很是嚴肅，王錫一下子反應過來裏面的貴人皇上極為看中，立刻道：“是，皇上，奴才一定辦好。”
看著皇上一夜之間突然變得神采飛揚，王錫心中納悶，不知道這位貴人昨天晚上什麽時候過來的，他怎麽一點也不知道呢。
周深的心情極好，去上朝的時候走路快要飛起來了，似乎很心急，王錫看著他的背影，一刻不敢耽誤地守到了門前。
這一站就是一個時辰。
下朝後周慎幾乎是小跑著回到了春和殿。
“怎麽樣，裏面有什麽動靜沒有？”周慎面色有些不安地問。
王錫搖了搖頭，壓低了聲音“回皇上，一點動靜也沒有。”
周慎面色一沈，心中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擡手推門走了進去，王錫好奇地擡眼去看差點被關上的門撞到鼻子，連忙縮了回來。
當看到被子鼓起一個小包的時候，周慎懸著的心才放下來，緊繃的嘴角揚起笑意，放輕了腳步走過去，伸手掀開了被子。
一張睡得極為香甜的小臉出現在面前，周慎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晚兒，天亮了，該起床了。”
被子裏的人哼哼了兩聲，緩緩睜開眼睛，伸了個懶腰，“唔，睡得好舒服！”
周慎愛憐地將她抱著坐起來靠在床頭，她穿著淺紅色的中衣，手腕上套著一只金鐲，揉了揉眼睛苦惱地對周慎道：“十三哥哥，我沒衣服穿怎麽辦？”
周慎笑道：“沒事，衣服多的是。
他轉身走出房間，“王錫，去內務府取幾套冬裝過來，快一點。”
“哎，是是！”王錫應了一聲轉身加快腳步走了出去。
約莫一刻鐘的功夫，王錫便帶著幾名小太監跑了過來。
“皇上，這是南方新供的冬裝，都是最新的款式最好的料子，鑲了雪狐的毛最是柔軟保暖。”
周慎很滿意地點點頭，讓幾個小太監把衣服放在靠近門口的書桌上便又關上了門。
周慎親自為她穿上緋色織錦百蝶穿花襖裙，裴晚的容貌還是那年初見時的模樣，柳眉杏眼，笑起來極為好看，只是她的臉色很白，幾乎透明一般，嘴唇的顏色也很淺，似乎比衣領上雪白的狐貍毛還要白。
周慎抓著她的手，眼神癡迷，“手怎麽這樣冷？待會讓人把地龍燒得熱熱的就不冷了。”
裴晚笑著點頭，下了床來到梳妝臺前坐下，任由周慎為她梳發，鏡子裏的人面色慘白到一點血色也沒有，透著股詭異的氣息，可周慎卻似乎一點也沒有察覺，只高興地給她梳著頭發。
皇帝在春和殿養了女人的事情很快傳遍了整個皇宮，起初皇帝只是每天晚上睡在那裏，白天依舊勤政，只是去後宮的次數變得屈指可數，這引起了不少妃嬪的不滿。
可後來，皇帝似著了魔一般，除了上早朝，一天到晚都待在春和殿，伺候的宮女太監們只能聽見屋裏傳來的嬉笑說話聲，卻從未見過裏面的女人長的是何模樣，因為皇帝根本不讓她出來，整日房門緊閉，需要的東西都是讓人放在門口，從不許伺候的人進去。
皇帝的氣色在慢慢變差。
王錫看在眼裏急在心裏，短短兩個多月，皇帝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臉色也變得蒼白起來，眼下的青黑越來越重，雖然每天見到他都是精神奕奕的模樣，但王錫看的出來皇帝的精氣神在慢慢減少。
“皇後娘娘，您可一定要為臣妾們做主啊。”
鳳儀宮內，一群鶯鶯燕燕面露淒苦之色，“皇上終日寵愛那賤人，臣妾們連見一面皇上都見不到。”
皇後坐在鳳椅中面色凝重，“竟有此事？”
自從紅兒被趕出皇宮她又被禁足於鳳儀宮，外面的消息便一點也不知道，今日剛解禁，後宮的嬪妃一下子全都跑了過來向她訴說這荒唐之事。
皇後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
張貴妃道：“皇後娘娘，若是任由此女下去，恐怕您的位置要不保啊。”皇帝如此寵愛著實讓人心驚。
皇後冷著臉揮了揮手道：“你們先回去吧，本宮這就去一趟春和殿弄清楚到底是誰家的姑娘。”
眾人得了滿意的結果，紛紛告退離開了鳳儀宮。
在去春和殿的路上，皇後將朝中所有重臣的女兒都想了個遍，也沒想出來皇帝藏著的女人會是誰。
屋外艷陽高照，寒冷的冬季正在慢慢退去，陽光曬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可皇後現在只覺得心裏比冰塊還要冷。
她擡腳走進春和殿的大門便聽見裏屋傳來皇帝爽朗的笑聲其中夾雜著一個女子銀鈴般的聲音。
皇後的眉一下子皺了起來，往前走了幾步想要推門進去卻被門口的守衛攔了下來，“皇後娘娘，沒有皇上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擅入。”
皇後的臉一下子沈了下來，“放肆！本宮你們也敢攔！”
兩名守衛紋絲不動，皇後再進一步，唰地一聲，兩名護衛拔出了佩劍擋在皇後面前。
趙晴冷笑一聲，似乎沒有看到近在咫尺的劍刃，仍舊邁步往前走。
兩名侍衛被逼的一步步往後退，直到退無可退，拿劍的手都開始顫抖起來，見皇後硬要往裏闖，二人不敢阻攔，只能收了劍。
“都給我滾下去！”趙晴冷喝一聲，一擡手推開了房門大步走了進去。
“皇上！”
她喊了一聲，繞過屏風只看到皇帝正背對著她，坐在書桌前，懷中似乎抱著一個人，十分親密的模樣，聽見她的聲音，周慎猛地轉過頭來，目露兇光，“誰讓你進來的，給我滾出去！”隨之而來的是一個朝她砸過來的茶盞，皇後嚇了一跳避了開來，茶盞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可最讓皇後吃驚的還是皇帝此刻的模樣，消瘦到凸起的顴骨，眼窩深深陷了下去，臉色慘白如紙，似病入膏肓的病人一般，絲毫沒有二十多歲意氣風發的模樣。
一股怒火從心底升起，趙晴氣惱皇帝玩女人竟然把自己完成了這個鬼樣子，她想，不管這女子是誰，她一定要處死這個禍害！
當下，她大步走了過去，口中還道：“皇上，您看看你都成什麽樣子了？這個狐貍精就是個禍.....”她滿臉憤恨地走過去伸手拉扯皇帝懷中的女子，想要看看這個狐貍精到底是誰，可她的話在看到女子的面容時一下子卡在了喉嚨裏，臉色也瞬間變得煞白。
“裴晚！”
她的聲音尖利道變了調，在看到女人慘白地如同女鬼的臉時還有那胳膊處傳來的冰涼感，她嚇得瞪大了眼睛，一把甩開女人的胳膊，尖叫著後退“鬼啊！”
“閉嘴！”
周慎面色陰沈地看著皇後，隨即輕輕把懷中人放到椅子上，他站起身擋在她面前，逼視著皇後，“誰讓你進來的！滾出去！”
皇後被嚇得變了臉色，上前一步拉著皇帝往外走，“皇上，她不是人！您快離開！”
周慎一把甩開她，“你胡說什麽！再不出去朕就要把你丟出去了！”
他的力氣極大，一把將皇後推到在地，想要叫人把她丟出去。
趙晴擡頭，對上了女人那雙冰冷到滲人的眼睛，她打了個哆嗦，不敢再看，眼睛落在窗戶上的時候猛然想起鬼是懼怕陽光的，她立馬爬了起來跑到窗邊猛地推開了窗戶。
金黃刺眼的陽光一下子照進室內，裴晚就坐在裏窗戶不遠的座椅上，陽光一下子照到她身上，她驟然發出一聲慘叫，被陽光照到的地方冒起了白煙。
“晚兒！”
周慎見狀目眥欲裂，一個巴掌將皇後扇到地上，快步跑過去想要護住裴晚，卻被皇後一下子拽住衣擺，“皇上，您不能去！”
皇後大喊著，眼神刻毒地看著尖叫的裴晚。
“放開！”周慎心急如焚狠狠踹了一腳皇後，卻被她躲開，耳邊傳來裴晚的慘叫，周慎急的眼睛都紅了，用盡力氣掰開皇後的手，朝裴晚跑過去。
“賤人，去死！”
趙晴突然大叫一聲，擡手扔過去一樣閃著金光的物件，那是她一直帶在身上的護身符，是在護國寺供奉過的靈符。
那道符一碰到裴晚便金光大盛，隨即燃起一道藍色的火焰。
“啊——！”
裴晚從椅子上滾下來，淒厲的慘叫聲幾乎要穿透人的耳膜，火焰將她整個身體包裹起來。
“不！”
周慎雙眼赤紅，肝膽俱裂地看著這一幕，那夜的情景再現，兩個驚恐絕望的裴晚重合在一起，她面容扭曲，顯然極為痛苦。
他趕緊脫下衣服拍打那藍色火焰，但卻無濟於事，他什麽也觸碰不到。
“不！不要！晚兒！”他嘶吼著，身體控制不住地戰栗，渾身冰冷徹骨，臉上充滿了絕望。
一陣巨額席卷了周慎的心臟，他喉頭一甜，一股血腥氣翻湧上來，一張口，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皇上！”
皇後見狀，趕緊扶住皇帝，看著被陰火燃燒慘叫的女人，她面色得意之色，惡狠狠道：“死了做鬼還要來禍害皇上，當初我就應該打散你的魂魄！”
“你這個賤人！”
周慎瞪著眼睛眼神瘋狂怨恨地看著皇後，擡手拿下掛在墻上那把與裴晚生前用的一模一樣的劍，抽出劍朝皇後刺去。
“啊！不要！”
皇後尖叫著轉身想跑，驟然感覺胸前一涼，她低頭，只見一截帶著血珠的劍尖，劇痛隨之而來，她瞪大了眼睛，發出一聲慘叫。
“我要殺了你，都怪你，是你害死了晚兒，是你害死了晚兒！”
周慎雙眼赤紅如厲鬼，腦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就是要殺了眼前這個女人。
侍衛們沖進來的時候被眼前的一幕嚇得呆在原地，皇帝如同瘋魔一般拿著劍不停刺皇後的身體，眼神裏是刻骨的怨恨極為可怖，鮮血濺的到處都是，皇後身上的衣服已經變得破破爛爛，渾身上下都是窟窿，瞪著眼睛倒在地上。
至於其他的，他們什麽也沒瞧見。
皇帝瘋了。
自從那天後，皇帝就瘋了，整日胡言亂語又哭又笑，口中念叨著裴晚的名字，拼命的道歉，時而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懷裏一直抱著一本破破爛爛的書本，念叨著誰也聽不懂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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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慎還沒有嫡子，只有皇後生了一個女兒不過兩歲，一直跟著皇後，這東宮一直無人居住。
“皇上，您這是.....”王錫疑惑地看著皇帝，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突然來這裏。
周慎抿著唇往前走，進了院子後卻突然站住了腳，面上露出一絲迷茫，半晌，問道：“夕顏閣....在什麽地方？”
王錫一驚，這夕顏閣不是那位裴家小姐住的地方嗎？不敢多想，立刻道：“皇上，就在那邊。”
王錫還是小太監的時候曾在東宮做過雜役，對東宮的地形還算了解，一路帶著皇帝到了最偏僻的西南角。
“皇上，到了。”王錫看著近在咫尺的破敗院落恭聲道。
看到殘破不堪的院子，周慎的瞳孔驟然緊縮，心痛的感覺襲遍全身，明黃色龍袍袖中的手已經狠狠攥起，原本平靜的表情此刻也變得覆雜痛苦。
夕顏閣的牌匾沒有被燒到，但幾年沒有人住了，門頭和牌匾全都變得斑駁，掛滿了蜘蛛網和灰塵。走進殘破的院子，滿院子的雜草上覆蓋了一層白雪，房子已經被完全燒毀了，漆黑一片滿目瘡痍，房頂被燒了塌了一個大洞，雪全都落在裏面。
那日的情形一下子浮現在眼前，熊熊烈火中，那張臉充滿了驚慌和恐懼，她拼命地大喊向自己求救，可是卻得不到回應，那只伸向他的手慢慢落了下去，那雙清澈明亮的眼中如燈熄般變得死灰充滿了絕望。
周慎的身體輕輕顫抖起來，擡起的腳步也變得異常沈重，身後的王錫見他要往屋子裏走，頓時嚇了一跳，“皇上，裏面危險不可進去啊！”周慎卻充耳不聞，徑直往裏走去。
火是從外間燒起來的，住人的那間雖然也被燒了但卻沒有完全損毀。
周慎跨過地上橫七豎八的焦黑木頭，走進了房間。
門口的衣櫃被燒掉了半邊，梳妝臺上鑲嵌的銅鏡被熏得已經照不出來人，窗戶只剩下一個框架，依舊關的死死的，周慎楞了一下，不顧木框上的臟汙用力一拉，已經腐壞的窗戶一下子被拉開，叮地一聲，一個黑黑的小東西掉在地上。
王錫上前一步把東西撿了起來，用帕子擦了擦，露出小東西的原本模樣，是一根四棱形銹跡斑斑的釘子。
王錫看看窗戶的插銷處，臉色一變，“皇上，這....”
周慎的臉色變得十分陰沈，看了看有些開裂的插孔，周慎心中一跳，這是被釘子脹裂的，這扇窗戶是有人故意封死的！
他想起那天晚上的大火，當時聽到動靜趕來的時候火勢已經很大了，據丫鬟所說是應該是裴晚忘記熄滅外間的燭火所致，可現在看來，那起火的原因也有可能不是真的。
思及此，一股怒火從心底升起，那時候，他只是打算把裴晚軟禁在東宮了此一生，可是沒想到突發大火將裴晚燒死。
這是有人蓄意謀害！
王錫見周慎面色鐵青，雙眼滿含殺氣就知道有人要倒大黴了。
周慎轉過身，快步走到床前，床榻被燒了一半，床上的被子只剩下床頭處一點點，周慎想起夢中所見，一把掀開了床頭的被絮等物，果不其然，一個用羊皮包起來的東西出現在眼前。
周慎面色一喜如獲至寶般小心翼翼地將東西拿了起來，打開羊皮，裏面是一本已經起了很多黴點有些皺巴巴的冊子。
周慎激動地手都在顫抖，翻開冊子的時候一個沒註意將粘連在一起的紙張撕了開來，面色一變，他立刻將其合上，用羊皮包好塞進懷裏，似乎這冊子是什麽無比珍貴的物件一般。
找到了想要的東西，周慎的臉色好了很多，聲音變得舒緩，“回臨華殿。”
“是。”
皇帝去東宮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皇後耳中。
“皇上怎麽會去夕顏閣？”
皇後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手中的茶盞當啷一聲磕在桌上，目光犀利地看著紅兒。
紅兒誠惶誠恐，“奴婢、奴婢也不清楚，傳話的小太監是負責東宮日常維護的，他說是在宮門口聽見皇上讓王總管帶他去了夕顏閣，別的就不知道了，後來他們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才出來。”
皇後心裏咯噔一下，那雙描繪的分外精致的臉上卷起一股陰雲，她看著紅兒，聲音森冷，“那件事....”
紅兒面色一白，立刻道：“娘娘放心，那件事絕對不可能洩露出去，奴婢以性命擔保。”
見她又是保證又是發誓，皇後這才和緩了臉色。
房間裏，周慎盯著裴晚已經足有半個時辰了。
裴晚坐在門口看著院中樹上的鳥兒飛來飛去，臉上的傷已經好了，只剩下兩處還有些青色的印子，可她的精神很不好，從那晚後，十來天的時間都是悶悶不樂的模樣，每天除了寫寫字耍耍劍，大部分時間都在這樣發呆，整個人一點精神都沒有了。
周慎坐在她身邊，擡手虛撫她的臉頰，表情既痛苦又滿足，在皇家，最難得便是真心，這一點他很小的時候就明白。
那時候的他不懂，也看不清自己到底擁有過什麽樣寶貴的東西。
許是刻在骨子裏的驕傲自尊，讓他寄人籬下的時候變得格外敏感，失去了那雙慧眼，沒有看清有這樣一位姑娘對自己的一片真心和維護，以至於後來入宮後只把在裴府的日子看做是一次屈辱的經歷。
“對不起。”周慎喃喃著道歉，一股酸澀在心底翻湧，眼中的悲哀幾乎快要溢出來，卻又在另一面瘋狂嫉妒能讓裴晚傾心相待的顧十三，登上九五之位後他越發看清了人性，夜深人靜時也會為自己感到悲哀，他什麽都擁有了，全天下的人或東西沒有他得不到的，可長夜漫漫他卻可悲到連一個說心裏話的人都沒有。
周慎感覺一股苦澀在口中蔓延，連舌根都快被麻痹了，他恨不得能沖到顧十三面前將他打醒，告訴他你應該珍惜這樣一個對你一腔真情的姑娘，可是他做不到，他什麽都做不到，只能這讓眼睜睜看著悲劇發生。
看著女兒日漸消瘦，裴中宣的心裏十分難過，他叫來蓮兒，吩咐她無論如何要把小姐勸出去散散心。
“小姐，今天天氣好，太陽也不大，咱們出去玩玩嘛！”
蓮兒拉著裴晚胳膊拽得老長，想把她拽起來。
裴晚沒什麽興致，根本不想動，奈何蓮兒軟磨硬泡，好話說了個遍，裴晚這才帶上面紗跟她出了門。
“小姐，我們去仙源樓吃冰吧！”
蓮兒坐在馬車裏，興致勃勃地跟裴晚說著最近京都在流行什麽，說到吃冰，更是饞的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裴晚看她誇張的樣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蓮兒松了口氣，笑瞇瞇道：“小姐，咱們好久沒出來了，今天回去遲一點好不好？”
裴晚伸手點了點她的腦袋，心中感動她為了讓自己開心這麽賣力，便道：“好，今日咱們吃遍京都！”
“哇！小姐真好！”
還未到最熱的正午，街市上的人還挺多，夏天衣服款式又多又新，總是能吸引不少的姑娘夫人前來購買，店鋪門口的小二熱情地招呼著來來往往的行人。
蓮兒是被賣進裴府的，從小跟著裴晚一起長大感情十分要好，她平日喜歡打扮，裴晚便帶著她穿梭於各個鋪子，買了兩身衣裳又買了一些墜子頭花，蓮兒開心壞了。
“小姐，那裏在賣牛乳菱粉糕，我去買來給你吃！”
蓮兒眼尖，看到一個極小的鋪面在賣，裴晚把錢袋子遞給她，蓮兒推了回去，笑著道：“嘿嘿，我有錢，小姐上個月賞的一直存著呢。”說完便跑走了。
牛乳糕是裴晚小時候最愛吃的糕點，是用菱角和糯米粉加新鮮牛乳制作而成的，味道清香甜美，小時候每到夏天菱角上市的時候裴中宣三天兩頭就會讓人買給裴晚當零嘴。
蓮兒買了一包過來要打開給裴晚嘗嘗，裴晚笑著道：“走這麽長時間也累了，咱們去仙源樓坐坐邊喝茶邊吃。
“嗯！好。”
仙源樓不是京都最大最有名氣的酒樓，但卻是最貴的，這裏每道菜都在三兩銀子以上，哪怕是一壺茶都要二兩銀子。因此，在仙源樓吃飯的都非富即貴。
仙源樓的一樓是不招待飯食的，一樓的中央設置了一個高臺，每日會有不同的表演節目，說書、唱戲、唱曲輪流著來，每張客桌上都擺了瓜果點心是專門供喝茶閑聊的人用的。
還未到飯點，二樓已經坐了很多人了，每張桌子之間都用屏風隔斷較為私密，堂中擺了很多荷花，清香浮動隨著穿進窗戶的風飄散在每一處地方，讓人聞著頓覺清爽。
店小二領著裴晚二人來到一處坐下，隨即就有人送來一壺茶並兩小碗蓮葉羹。
很快，店小二又送來一碟新鮮的蓮子，一碟桂花糕。
蓮兒最是開心，很久沒有出來了，這些東西一年到頭難得吃上一兩次，因而吃的很是滿足，裴晚在她的感染下胃口也變得好了起來。
雪花酪是仙源樓夏天最受歡迎的一道甜品，先把牛奶和白砂糖放進小鐵桶中，再用冰塊把小鐵桶圍住，用獨家方法制作，最後在濃稠的冰酪上撒上幹果等物澆上一勺紅紅的酸梅湯便做好了。
夏天的時候最適合來上這樣一碗了，入口順滑冰涼，酸酸甜甜的把周身的暑氣全都驅散了。
美美地吃了一頓後，蓮兒又提議去湖邊乘船，還可以親手采摘蓮蓬，裴晚點頭同意，二人收拾了一下往樓下走去。
正值飯點，來吃飯的人越來越多，蓮兒小心地護著裴晚靠著樓梯邊往下走，只是上樓的人太多，店小二似乎生怕怠慢了貴客，引著被人簇擁的華服公子往上走，眼睛卻似沒看到往下走的裴晚，一下子撞到她身上。
“啊-！”裴晚驚叫一聲腳下一個趔趄撞到了那華服公子身上，撞的他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
“公子！”
“小姐！”
雙方都很緊張，連忙上去攙扶，那店小二更是嚇得面無人色。
“抱歉，公子有沒有哪裏受傷？”二人跌到在樓梯上，裴晚正好壓在他胳膊處倒是沒什麽事，蓮兒忙把她拉起來。
“沒事。”
一個溫潤柔和的聲音響起，裴晚看過去，只見他膚色白皙五官俊朗，穿著月牙白的錦袍領口袖口處都用金線繡了雲紋精致非常，被人攙扶起來後先是安撫了一下驚慌的隨從，後看向裴晚，“姑娘，你沒事吧？”
裴晚搖頭，微笑著轉身離開，忽然腰間一緊，隨即聽見鐺的一聲，有東西掉了下來。
那是一塊由青玉制成的玉佩與裴晚曾經見到過的一模一樣，只是這塊玉佩上的圖案不是龍而是雕了一個‘哲’字，正待裴晚想要細看，冷不防一只手伸過來將玉佩奪了回去。
是那公子身邊的隨從，他將玉佩拿了回去，整理了一下重新掛在男人腰間，裴晚抱歉一笑，隨即帶著蓮兒離開。
剛出酒樓裴晚立刻變了臉色，拉著蓮兒就要上馬車回去。
“小姐，怎麽了？咱不去玩了嗎？”蓮兒疑惑地問。
裴晚面色嚴肅，“剛想起來有點事要回去，咱們改日再來。”
“哦。”
馬車一路疾馳很快到了將軍府。
裴晚腳步匆匆地往後院走去，路過花園正巧遇到提著水的顧十三，二人都楞了一下。
他們已經有半個月沒有見面了。
顧十三看著裴晚，表情平靜，微微欠身道：“大小姐。”
裴晚一怔，眼神暗淡下來，聲音低低道：“你的傷..都好了嗎？”
顧十三點頭，“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多謝大小姐關心。”
見他這般冷淡疏離的態度，裴晚心下黯然，勉強笑了一下，“那就好。”隨即匆匆離去。
顧十三轉身盯著她的背影，不知為何心中升起一股淡淡的失落。
他嘆了口氣，心想這樣也好，這些日子他已經想清楚了，準備這幾天便去找裴中宣辭行。
回到房間裏裴晚從盒子裏翻出顧十三交給她保管的那塊玉佩。
“一模一樣的。”裴晚表情驚訝地看著手中的玉佩，除了中間雕刻的是龍那一個雕刻的是字外，其他的細節花紋全都是一模一樣。
裴晚肯定這二者之間有關聯。
“哲.....”裴晚皺眉努力思索，她第一眼看見這個玉佩的時候就覺得眼熟，只是到底是在那裏看到的呢。
苦思冥想好久，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畫面，那是五年前皇後四十歲壽辰，宮中大操大辦，邀請了京都所有五品以上的官員與其子女入宮，那時候她父親不在家，她原是沒辦法進宮的，但當時他父親正在前線打仗，皇帝為表重視，特意讓宮中嬤嬤將她接進了宮。
她記得，晚宴的時候天色已晚，她一個人摸索著去如廁，在轉角處不小心撞到了一個小女孩，那人身上就帶著這個樣子的玉佩，那玉佩在夜晚發出光芒似傳說中的夜明珠一般，她當時驚訝極了，只是因為沒有細看並不記得那玉佩上到底刻了什麽東西，只模糊記得有個‘芙’字。
後來她們被宮女們扶起來，她才知道撞到的人是年僅八歲的四公主。
周慎站在旁邊見她走進室內，用黑布將其蒙上上，玉佩顯出瑩瑩青光時越來越激動的表情，知道她隱約察覺到這塊玉佩的來歷和顧十三的身份了。
其實今天裴晚在仙源樓遇到的男人正是五皇子周哲，周哲是鄭貴妃所生，是六公主的親哥哥，與他的關系也很好。
另外，他今日在集市上竟然看到不應該出現的人，那是太子的暗衛，他曾在太子府無意間看到過，他們腰間掛著十二生肖的令牌，他記得很清楚。而今天那幫人明顯就是在尋找什麽，他猜想，應該就是自己。
周慎看著裴晚坐在桌邊拿著玉佩自言自語，表情十分悲涼，一種無力的感覺襲遍了全身，事件在慢慢推進，他被強迫著經歷這一場令人煎熬的夢境。
裴晚被自己的猜想驚到了，當今聖上共有四子二女，太子周靖是皇後所生，二皇子周康是劉貴妃所生，三皇子周慎的生母是早逝的孫皇貴妃，四公主周雪芙是夏貴人所生，五皇子周哲、六公主周雪蘭都是張貴妃的孩子。
這些都不是什麽秘密，她曾聽父親提起過，其中三皇子周慎最為神秘，他是皇帝最愛的女人所生，孫皇貴妃名叫孫瑩，小時候是長公主的伴讀，與皇帝也算是青梅竹馬，只可惜孫瑩福薄命短，入宮短短五年就因難產而死。
外界傳聞，皇帝曾一度想要把太子之位傳給三皇子，奈何皇後娘家勢力龐大，太子之位又一直是嫡子繼承，皇帝無奈只能作罷，只是對這個兒子極盡寵愛，甚至親自帶在身邊撫養。
三皇子與其他皇子不同，幾乎不參加什麽宴會，鮮少在外露面，因而知道他樣貌的人非常少，足見皇帝的重視。
看著手中的玉佩，想到今日在酒樓遇到的男人，應該就是五皇子周哲，既然這個玉佩時皇室子弟佩戴的，而自己手中這一塊又如此獨特，不出意外，這塊玉佩應當是屬於三皇子周慎的。
裴晚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凝滯，嘴角也塌了下來，面色變的有些蒼白，嘴唇也被咬的發白。
蓮兒順利完成任務後便去給裴中宣匯報了，這會開心地走進屋子，卻見裴晚一臉難過的模樣，頓時心中一緊，忙問：“小姐，您怎麽了？”
裴晚看著蓮兒，想要微笑一下安撫她沒事，那嘴角勾了一半卻僵住，眼中驟然浮起霧氣，很快凝結成淚珠掉落下來，她一開口聲音裏滿是哀痛，“蓮兒，我和顧十三...再也不可能了。”
蓮兒楞了一下，不知道裴晚這是怎麽回事，急急道：“是不是他說了什麽難聽的話，我去找他！”
“不是的。”裴晚連忙拉住她，搖了搖頭，“是因為其他的原因。”
蓮兒是她的心腹，裴晚非常信任她，便將自己的猜想跟她說了。
蓮兒瞪大了眼睛，“這....”隨即看到裴晚的表情，嘆了口氣，“小姐，您和顧公子，有緣無分。”
裴晚苦澀一笑，她當然知道，作為皇帝最疼愛的兒子，他的妻子必然是皇帝親自來選，一定要是配得上他的。裴家不過是五品，連給他做側妃的資格都沒有。
過了一會，裴晚收拾好心情，跟蓮兒說起後面的事情。
她讓蓮兒找來一套不起眼的衣服，重新梳了頭發，戴上面罩，由蓮兒先去後門引開護衛，悄悄地溜了出去。
她要去應國公府孫家。
三皇子遇襲失蹤不是小事，更何況他還失了憶，若是出了什麽事他們裴府根本擔待不起。
而且顧十三的身份還不能讓父親知曉，若他知道顧十三是三皇子，以他大大咧咧的性格肯定會露出馬腳，況且他半個月前才痛打了顧十三一頓。
因此，裴晚只能先通知孫家，看看接下來應該怎麽辦。
裴晚拎著破籃子假裝去國公府門口賣東西，趁護衛上前驅趕的時候將寫好的信封塞進護衛手中讓其拿給應國公。
很快，那護衛出來，說國公夫人要買吃食，將她帶了進去。
裴晚的小心翼翼做的很對，當她將三皇子的消息告訴給老國公後，才得知自從周慎消失後，京都裏看不見的地方已經多了好幾方人馬在秘密尋找，就連他們國公府也有人在暗中監視。
老國公擦掉了眼角的淚痕，感激地看著裴晚，“裴姑娘是我們國公府的恩人，請受老夫一拜！”
裴晚見狀連忙站起扶住老國公，“國公嚴重了，晚輩不敢當。”
片刻後，裴晚問：“國公是否將三殿下接過來？”
老國公沈吟了片刻道：“暫時怕是不行，當今聖上自年初開始身體就不大好，三殿下遇襲失蹤的消息聖上還不知曉，朝中局勢緊張各方勢力的爭奪越來越激烈，依姑娘所說，三殿下腦部受創失去記憶，若是此刻出現，只怕會遭到各方攻擊，於殿下而言是禍非福。”
應國公猜測，此事最大的嫌疑人就是太子，太子雖聰慧若是做個城主倒也勉強，只是國位非同兒戲，非治國之才不能擔任。太子很清楚這一點，因而一直把天資聰穎的三殿下視為眼中釘肉中刺，若不是陛下保護只怕三殿下活不到今日。
若是被太子一方的紙知曉三殿下失去了記憶，恐怕會在這上面大做文章，到時候殿下孤身一人住在宮中怕是會兇多吉少。
想了一會，孫國公對裴晚道：“裴姑娘心思細膩又十分聰慧，知道喬裝來我國公府，老夫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姑娘是否能答應？”
“國公請說，晚兒能做到的必不會推辭。”
國公道：“按如今的情況，三殿下留在將軍府是最好的選擇，這件事越少人知曉越好，你父親裴將軍日日在軍中與朝中大臣沒什麽來往，府上倒是個清凈地，三殿下躲在哪裏應當無人發覺，等待時機成熟，老夫自會親自上門迎接三殿下。”
裴晚鄭重點頭同意下來，孫國公又叮囑道：“現在京都危機四伏，姑娘切不可讓殿下獨自出門，以免出現意外，當然，我們也會暗中派人保護殿下的安全。”
“晚兒知道了。”
以免被有心人發覺，裴晚仍舊拎著籃子在集市上轉了一圈，在無人處恢覆裝扮後回了將軍府。
又過了兩日
“小姐，不好了！”
清早，蓮兒就火急火燎地跑進房間，裴晚坐在桌邊擦著臉上的汗珠，剛剛耍了一會劍，渾身都是汗得換一身衣服。
蓮兒氣喘籲籲道：“方才我過去送小姐抄好的經文給老爺看，見到顧十三來找老爺辭行！”
“什麽？”
裴晚面色一變，拿著布巾在臉上擦了擦，急急道：“蓮兒，快給我更衣，我要過去一趟。”
書房裏。
裴中宣看著顧十三，沈聲道：“你孤身一身又失去了記憶，你能去哪？”
顧十三面色平靜地道：“多謝大人關心，晚輩自有打算。”
“你是否是因為本將軍打你一事，所以才想離開？”裴中宣面色有些不好看，顧十三如此貿然離去，若是在外傳出將軍府容不下一個下人之類的閑話，那就不好了。
顧十三連忙行禮道：“晚輩不敢，晚輩得大小姐相救不勝感激，又得將軍好意收留於府中，當日之事都是晚輩的錯，晚輩絕沒有半點怨懟之心。”
裴中宣定定地瞧他，“既如此，你...”
“等一下，我不同意！”
突然，裴晚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二人擡眼看去，只見裴晚大步走進來，直視顧十三道：“我不同意你離開。”
裴中宣皺眉，以為自己女兒是舍不得這小子，心中不悅，“晚兒，顧十三並非賣身與咱們府中，人家要走你為何不同意？”
裴晚沒想到，才發現顧十三的身份他就要離開，這怎麽可以，現在外面到處是尋找他的人，若是被太子的人發現，只怕他會兇多吉少。
裴晚咬了咬唇，“爹爹，他是我救回來的，沒有我的同意他就不能離開！”
顧十三面色很難看，看向裴晚勉強笑了一下道：“方才準備去和小姐辭行的，十三多謝小姐救命之恩，只是十三常住府中白吃白喝心中有愧，故而想離開。”
“不是白吃白喝，你把花照顧好就好了。”
裴中宣有點不高興，“晚兒，你怎麽能讓人一直在咱們家做下人。”
裴晚上前扯著父親的衣袖，“爹爹，女兒就不讓他走嘛，娘親的花園他照顧的很好的。”
顧十三表情有些僵硬，“大小姐可以另外聘請一個花匠來。”
“晚兒，既然人家要走，你就不要在多說什麽了。”
裴晚心中極了，她沒想到顧十三這麽犟，非要離開這裏，當下拉了臉色生氣道：“顧十三，俗話說知恩圖報，我救了你，你為何不思報恩就要離開？”
裴中宣立馬怒了，在他看來裴晚就是還想著這個小子，千方百計想要把人留下來，沈著臉道：“晚兒，不要胡攪蠻纏。”
裴晚不理他，只看著顧十三，顧十三面色冷冷的，黑漆漆的眼珠盯著裴晚，薄唇緊抿，似乎在極力忍耐著什麽，面無表情地拱手道：“不知小姐要十三如何報答？”
裴晚道：“留在府中打理花園，我什麽時候說可以了，你才能走。”
“晚兒！”裴中宣輕斥，“胡鬧！”
顧十三深吸口氣微微低下頭，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裴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您的要求我自當遵從。”
說完，他再不看裴晚一眼，對著裴中宣行了一禮便轉身離開了。
裴中宣看著裴晚，面有怒色，“晚兒，你怎麽回事？是不是忘了父親跟你說的話了？”
裴晚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知道他現在心裏肯定認定自己是個嬌蠻不講理的大小姐，心裏十分難受，聽到裴中宣的問話，表情更是如同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來，“爹爹，顧十三身無長物又失去記憶，我是擔心他這樣上路會遇到危險，畢竟他的命是我救回來的，無論如何應該等他恢覆了記憶再讓他離開，不然女兒不是白救了他。”
裴中宣嘆了一聲，“罷了罷了，只要你記著爹爹的話就行了，先回去吧。”
“是。”
雖然留下了顧十三，但他與裴晚之間的關系卻更加僵硬了。
清晨，顧十三從後院打了水拎過來澆花，忽然眼前出現一片裙擺，手中動作頓了一下卻沒有擡頭，只轉身去澆別的花去了。
“顧十三，我買了望湖樓的透花糍，很好吃的，你嘗嘗。”裴晚提著紙包開心地道。
“不用了，小姐自己吃吧。”他的聲音清冷冷的，拒絕的也很幹脆。
“你現在就這麽討厭我嗎？”
望湖樓的透花糍最是難買，每日都有很多人排隊，裴晚早起去買來，想要和顧十三一起分享，也想要緩和一下他們之間的關系。
裴晚走到他身後，聲音裏透著難過，這麽多天了，顧十三每次見到她都像是見到陌生人一般，只招呼一聲一個字也不會多說，與一開始那個給他講故事看她耍劍的模樣根本就是兩個人。
裴晚心中酸澀無比，表情也十分落寞，“我只是擔心你舉目無親對外面又不熟悉，擔心你遇到意外才不讓你離開的，你要走，最起碼等恢覆了記憶再走。”
顧十三舀水的動作停住了，轉身看著裴晚，那雙眼睛裏的溫度像是冰涼的井水，看的人心中發冷，裴晚一下子紅了眼眶，只聽他道：“是裴小姐自以為是的擔心吧，我是失去了記憶，但不是成了傻子。”
裴晚的心被這句犀利嘲弄的話刺的鮮血淋漓，她站在陽光下，紅潤的臉一點點失去了血色。
她第一次喜歡上一個男子，卻沒想到會遇上這麽多的阻礙，尤其是對方態度的轉變，讓她有些無法接受。
眼眶裏的慢慢浮起水霧，裴晚擡起頭想要將眼淚憋回去，卻被灼熱的太陽光刺的掉下了淚珠。
顧十三察覺到身後的啜泣聲，一轉身就看到裴晚漂亮的臉上掛著淚珠，兩只眼睛紅紅的，烏黑的眼珠水汪汪的，肌膚雪白猶如剝了殼的荔枝，梨花帶雨的模樣讓人頓時心生憐惜。
顧十三抿了抿唇，放下手中東西拉著她走到陰涼處，嘆了口氣道：“裴小姐，十三不值得你如此，快些回去吧，若是被人瞧見於你於我都不好。”
裴晚聲音哽咽著道：“難道跟你做朋友都不可以了嗎？”
顧十三的表情有一瞬間的不自然，眼神從她臉上移開，“裴小姐快回去吧，我還有很多活要做。”
一旁的周慎此刻只想給他兩拳，看著裴晚哭得如此傷心，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從前是有多麽冷酷無情，裴晚的每一滴淚都似落在他的心上，無盡的酸澀與痛楚齊齊湧了上來，顧十三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柄鐵錘重重敲在他的身上，讓他嘗盡了苦痛與後悔。
聽到皇帝要改造春和殿的消息時，皇後正在寢殿裏挑選內務府送來的預備做秋衣的面料。
“皇上好好的改造春和殿做什麽？”春和宮殿位於臨華殿的右側與泰安宮在一條線上，平日是皇帝用來小憩和與大臣密談的地方，宮裏的妃嬪若是來請安說話一般也是在這裏。
皇後漫不經心道：“是不是內務府辦的不周到讓皇上不滿意？”
女官紅兒搖了搖頭，有些遲疑，皇後睨了她一眼，“有什麽直說就是。”
“是，娘娘。”紅兒這才道：“奴婢讓綠柳悄悄去內務府打聽過，陛下他要了一堆奇怪的東西。”
“奇怪的東西？”皇後看著她，紅兒繼續道：“內務府拿到的單子上寫了，粉色桃花描彩茶具、三圍羅漢床、煙粉色紗帳還有梳妝臺如意紋暗紅衣櫃並一張玫瑰椅。”
皇後越聽越覺得不對勁，這些東西聽著像是千金小姐房裏的東西，怎麽皇上要在臨華殿旁邊擺這些，難道....
皇後猛地轉身，“走，去春和殿。”
皇後到的時候周慎正在看著手下人擺東西，所有的家具都要按照他的意思擺在相應的位置上，皇後面色有些僵硬，隨即恢覆了帶笑的模樣走了進去。
“皇上。”她盈盈行禮，明眸皓齒嬌媚動人，刻意擺出的姿勢露出那纖長白皙的脖頸和完美到無可挑剔的側臉，只是並沒有得到她預想中的結果，周慎一句淡淡的“皇後來了”讓她的表情變得更加難看。
環顧了一圈，原本這裏的東西全都被撤了下去，這裏被擺的像是一個女兒的閨房，皇後微笑著道：“皇上日理萬機，這些事交給臣妾來做就好。”
周慎搖了搖頭，“皇後不知道這些東西應該擺在哪裏。”
皇後明顯感覺到皇帝對這些的重視，她心裏起了警戒之心，腦中快速過了一遍最近後宮有沒有哪個女人勾引了皇上，卻是沒有，如此她更加心驚，難道是皇帝在什麽地方私藏了一個女人連她這個皇後都不知道？
臉上堆起假笑，皇後笑意盈盈道：“不知這裏是給哪位姐妹住？”
皇帝表情一頓，看穿她眼中的試探，擺了擺手，“皇後多慮了，朕只是心血來潮而已。”
皇後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沒想到皇帝竟要隱瞞到底，心中警鈴大作，面上卻淡笑道：“既如此，臣妾就不打擾皇上的興致了，臣妾告退。”
出了春和殿，皇後表情變得更冷，眸色比外面的雪還要寒冷，“紅兒，仔細查一遍後宮，勢必要找出來究竟是哪個狐貍精膽敢魅惑聖上，竟敢住在春和殿！”
紅兒被她臉上猙獰的表情嚇得心中一顫，連忙應是。
然而，皇後還沒來得及查清迷惑皇帝的狐貍精，前朝又傳來皇帝要為裴中宣翻案的消息。
“這到底怎麽回事？”
鳳儀宮內，皇後氣的面色發白，一巴掌拍在小幾上震得鳳冠上的流蘇一陣晃動涼涼地貼到臉頰上。
“皇上怎麽突然要為裴家翻案？”
皇後表情極為震驚和憤怒，尖利的指甲緊緊扣著桌沿，因太用力指甲“啪”地一下崩斷了。
伺候的宮女們誰也不敢說話，斂氣屏息地低著頭，生怕一個不小心觸怒皇後。
紅兒小心翼翼道：“娘娘，皇上突然要重查此案，是不是跟...她有關？”
這個“她”指的便是裴晚。
皇後的臉一下子沈了下來，眸中的神色似毒蛇般森冷讓人不寒而栗，她最厭惡的就是裴晚，皇帝的救命恩人，無名無分卻住在東宮，甚至比自己這個太子妃還要特殊，雖然那時候太子並不常去看她，但她知道太子不過是借口為她療傷將人留在東宮。
若不是她抓了那女人的婢女嚴刑拷打知道了太子在裴府的事情，再找人散播太子在裴府的屈辱經歷，只怕那女人就要仗著救命之恩入主東宮了。
幸好最後裴家家破人亡，那小賤人也被火燒死了。
可是現在皇帝為何舊事重提？
皇後心底升起一股不安的感覺，總覺得有什麽事情要發生，看來她得寫封家書回去問問了。
深夜。
憑著記憶覆刻了裴晚房間的模樣，周慎走到那張床前，夢中的一切仿若昨天發生，炎熱的夏季總是讓人昏昏欲睡，裴晚總是喜歡趴在床上看書吃東西，涼席用冰涼的井水擦拭過，冰涼舒適，她總是看不到一會就會睡著。
嘴角不自覺勾起，冷硬的臉上浮現笑容，周慎穿著中衣慢慢躺了下去，房間裏的玫瑰熏香並不濃烈，卻在地龍的溫暖下變成了令人心醉的暖香，燭火一盞盞熄滅，只餘桌上一根用來起夜的蠟燭在慢慢燃燒。
不知過了多久。
黑暗中，周慎似乎感覺身邊有人，他猛然一驚，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漆黑，清淺的呼吸聲就在耳邊。
他的臉色猛地沈了下來，是哪個妃子這般大膽沒有宣召竟敢私自上他的床！
就在他想起身喊王錫的時候，身邊的女人突然側了過來將一只手搭到了他的肩膀上。
雙眼慢慢適應了黑暗，快要燃盡的燭火閃爍著微弱的光，他看著眼前的那只手，潔白纖細，手腕上套著一只如意結桃花金鐲，鐲子下面半邊是實心的，上面半邊扭成了鏤空如意結，上面雕了三朵桃花，桃花的花蕊是用寶石鑲嵌的，造型精致落在雪白的手腕上更顯華貴。
周慎呆呆地看著，心跳在寂靜的夜裏砰砰亂跳起來，他認識這個鐲子，那是裴晚一直戴在手腕上的。
他緊張地抿緊了唇，連呼吸都讓輕了很多生怕驚醒身邊的人。
慢慢地轉過身，一張清麗熟悉的臉出現在面前，她睡得很熟，表情很放松，周慎渾身僵硬，似不敢相信她的出現。
是夢嗎？還是老天爺可憐他，扭轉了時空將她送到了自己身邊？
擡起的手微微顫抖，周慎小心地伸過去一根手指輕觸她的唇瓣，冰涼涼的很柔軟，她清淺的呼吸打在他的手指上，周慎面露狂喜，小心翼翼地將人摟進懷中，鼻間的幽香，懷中的柔軟，這真實的感覺一點也不像在夢中。
“晚兒...”他喃喃地叫了一聲，輕輕把下巴放在她頭頂，整個人靠過去緊緊貼住她。
安靜的空間裏，周慎睜著眼睛不舍睡去，他聽著自己無法平靜的心跳聲，忽然懷中的人動了一下，他嚇得屏住了呼吸。
“唔。”他緊張的低頭看去，只見懷中人擡手揉了揉眼睛，隨即看向自己，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隨即眼中爆發出極致的驚喜，猛地摟住他的脖頸，嗓音柔軟欣喜，“十三哥哥，你終於來看我了！”
周慎僵硬地任由她抱著，腦中一團漿糊，不知要如何反應，“十三哥哥，晚兒在夕顏閣一個人好孤單呢，還以為十三哥哥做了太子就不理晚兒了。”
委委屈屈的聲音聽得人心中軟成一片，周慎擡手摸了摸她的頭發，正要回應她，卻被另一個聲音打斷。
“皇上，皇上！”
“皇上，寅正了，您該起來了。”
猛地睜開眼睛，下意識低頭看，懷中空空如也，他頹然地嘆了口氣，起身下床。
當裴中宣得知顧十三竟然是三皇子周慎的時候，驚訝的眼睛都快瞪出了眶，“這麽大的事你怎麽不早告訴我？”
他面色十分難看，狠狠瞪了一眼面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兒，“你知不知道這件事有多嚴重？”
“哎呀，爹爹，現在不是責怪女兒的時候，您快想想辦法吧！”
裴晚心急如焚，方才應國公府來信，說周慎藏在裴府的事情不知為何被太子知曉，現在裴府已經很不安全，讓裴晚立刻帶著周慎出城躲避。
裴晚見事情一下子變得嚴重起來，只能把真相告訴了父親讓他想想辦法。
“你！哎！”裴中宣重重嘆了口氣，焦躁地在書房來回踱步，朝中局勢隨著皇帝病重變得越發緊張，三皇子半年多沒露面已經有風聲傳了出來，只是他沒想到顧十三竟然就是三皇子，如今三皇子行蹤暴露，裴府已經變成了最危險的地方。
“爹爹，您想到辦法沒有？”裴晚焦急地問。
裴中宣眉頭緊皺，心急如焚，忽然想到一個辦法。
“晚兒，為父當年曾在洪州買過一處別院，前年為父外出，還曾去住過，你帶著三殿下即刻出城北上去洪州躲避，星夜兼程五天就能到，那裏很安全絕不會有人知道。”
裴晚眼睛一亮，點點頭道：“國公府已經派了十二人在城外接應。”
裴中宣點頭，“爹爹再找八個武功高強的護衛，你們喬裝一下立刻離開。”
“好！”
顧十三被裴晚拽出房間的時候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他一把甩開裴晚，冷著臉道：“裴小姐，你又要做什麽？”
裴晚被他甩的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幸好被蓮兒扶住，她咬了咬唇，咽下喉中的難過，急急道：“你先跟我走，這裏很危險。”說罷，一把扯著顧十三的衣袖快步往外走。
馬車就在後門處等著，三人上了馬車，護衛們騎上馬，一行人往城外趕去。
看著裴晚臉上明顯緊張的表情，顧十三沈聲問：“你到底要把我帶到哪裏去？”
裴晚撩開簾子看了看，沒有發現有人追上來，懸著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些，看著顧十三，深吸口氣道：“等我們到了目的地，我就把一切都告訴你。”
顧十三狐疑地看著她，但見裴晚不說，只好作罷。
跑了一上午，被顛的腰酸背痛，就在裴晚想要休息一會的時候，車外突然響起護衛的聲音，“小姐，後面有人追來了！”
“什麽？”裴晚一驚，忙探頭出去看，只見後面很遠的地方一隊人馬正朝他們追來。
應國公府的護衛帶頭的是一個彪形大漢，他立刻來到馬車旁邊對裴晚道：“小姐，你們先走，千萬不要停下來。”說著又挑了幾個弟兄護送，另外十五人停在原地想要攔截追上來的人。
“快走！“裴晚知道情況緊急，趕緊催促.
鞭子抽在馬身上，馬兒吃痛嘶鳴一聲，撒開蹄子狂奔起來。
身後傳來激烈的交鋒聲，刀劍相擊的聲音，不知是敵是友被傷到時的慘叫聲，裴晚臉色發白不敢再看，心亂如麻地祈禱著他們能順利逃脫。
天不遂人願，追來的人都是訓練有素殺人如麻的暗衛，應國公府與裴府的護衛根本不是其對手，不過半個時辰全被殺掉，七八個渾身殺氣的人快馬追了上來。
“快點！快點！”裴晚慘白著臉催促。
“小姐，馬兒跑了一上午已經到了極限跑不動了！”趕車的人拼命地揮著鞭子，馬臀上已經傷痕累累，可是毫無用處，馬車的速度還是慢了下來。
“咚！”地一聲，一支箭紮在馬車上，嚇得蓮兒尖叫一聲縮在角落裏，顧十三臉色也很難看，“這到底怎麽回事？”
“這些人都是來殺你的！”
“什麽？”
“別問那麽多了，還是想辦法逃命吧。”
就在這時，後面的人已經追了上來。
周慎一直漂浮在半空看著這一切，目露悲涼，護衛全部被殺，裴晚帶著顧十三和蓮兒拼命逃命，可他們如何能跑得掉呢。
蓮兒被打的昏死過去，顧十三從馬上摔下來磕到了石頭上昏迷過去，而裴晚，為了護住顧十三被一劍洞穿了肩膀，她慘叫一聲，鮮血從傷口噴湧而出。
“不！”周慎雙眼血紅，只能徒勞的一拳拳打在那人身上，卻沒有絲毫作用。
“讓開，饒你不死！”黑衣蒙面人劍指裴晚，目露寒光。
裴晚撐著劍勉強站立將顧十三擋在身後，臉色蒼白如紙，“要殺就殺，哪那麽多廢話。”
她的身體在顫抖，臉上滿是因劇痛沁出的汗水，她冷冷註視著面前的人，半晌，丟掉了手中的劍整個人軟到在顧十三身旁。
看著昏迷過去的顧十三，裴晚低低笑了，半邊身子已然被鮮血染紅，面色慘白如紙，顫抖著伸手握住他的手，“顧十三，來生、來生我一定要嫁給你。”
“成全你們做鬼夫妻去吧！”
蒙面人冷冷地說了一句擡劍刺了過去，“不要！”周慎忍不住瞪大眼睛喊叫，雖然知道這是在夢中，可他仍舊慌亂的無以覆加，臉上早已布滿了淚水。
千鈞一發的時刻，一枚飛鏢不知從何處擊來，力道之大竟將蒙面人的劍擊斷了。
周慎回頭，是外祖孫家的人趕到了。
周慎恍惚地看著後面發生的一切，顧十三和裴晚被救起，顧十三意外恢覆了記憶，一個月後太子同二皇子逼宮謀反被應國公與大將軍裏應外合雙雙擒拿，皇帝下旨將兩人貶為庶民圈禁別院，皇後與劉貴妃及其家人全部被殺，冊立三皇子周慎為太子。
事情發生的太快，等裴晚反應過來顧十三已經穿上了太子蟒袍，面色冷凝漠然地出現在她面前。
“裴晚救孤有功，讓她留在東宮安心養傷，不得隨意打攪。”太子周慎吩咐了一聲便借口公務繁忙離開，沒有與裴晚多說一句話。
日覆一日，裴晚的傷漸漸好了，可是她發現自己沒法走出這個小小的夕顏閣，內有婢女亦步亦趨地跟著，外有小太監守門，她想要出門一步都是妄想，而太子也從未來看過她。
看著她日漸消瘦，原本活潑的性格被磨得沒了一點脾氣，周慎心痛如刀攪卻什麽也做不了。
太子大婚，整個東宮都是喜慶洋洋的，她像一個木偶般坐在廊下仰頭眺望著高高的宮墻，看著天空綻放砸絢麗煙火和喜慶的樂聲。
夜深了，夕顏閣的院門卻突然被人推開，床上的裴晚被驚醒，還沒來得及問發什麽了什麽事，只見房門已經被人打開，一個穿著大紅龍鳳婚服的女子在婢女的簇擁下走了進來。
是太子妃趙晴。
她容貌艷麗，眉眼精致，儀態端莊，渾身上下貴氣十足，裴晚坐在床上茫然地看著這個女人。
“太子妃駕到，還不行禮！”她身邊的一個婢女嚴肅地喝了一聲。
趙晴擡手，莞爾一笑道：“不必多禮，吾深夜來訪，只恐驚擾了妹妹還請妹妹不要怪罪。”說罷揮了揮手讓身邊人盡數退下。
不甚明亮的燭火下，趙興輕移蓮步走到裴晚面前，她細細打量著這個神秘的女人，據說是太子的救命恩人，卻不知為何一直被太子藏在這裏。
她饒有興趣地看著面色蒼白神情萎靡的裴晚，突然掩唇輕笑，“今日是我和太子殿下的大喜之日，妹妹怎麽沒有去吃一杯喜酒？”
裴晚睜大了眼睛看著她，趙晴卻突然大笑起來，震的發冠上的流蘇碰撞出清脆的響聲，“對了，妹妹久居深宮，恐怕還不知道外面發生的事情吧？”
“前些日子，妹妹的父親，裴中宣將軍被人參奏曾貪汙一萬兩銀子，現已經被革職查辦了。”
“你說什麽？這不可能！”裴晚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看著她被打擊到的樣子，趙晴覺得心中十分暢快，她不知道太子為什麽要把她留在東宮，但是她絕不容許除她之外太子身邊有任何一個特殊的存在。
“裴家自持對太子有救命之恩妄想攀龍附鳳，還在民間大肆宣揚太子在裴府的種種，真是貪得無厭不知死活。”
太子妃趙晴言語惡毒充滿譏諷之意，裴晚拿起床邊的衣裳哆嗦著穿上，“我要出宮，我要回去！”
她跌跌撞撞地往門口跑，卻被趙晴一把扯了回來，“沒有太子的允許誰也出不了東宮，妹妹還是乖乖在這裏待著吧。”
趙晴說完，撩開裙擺轉身離開了房間，任由身後傳來砰砰的砸門聲和痛哭哀求的聲音。
“娘娘，您何苦來這不幹凈的地方，反正她也威脅不到娘娘。”紅兒悄聲道。
趙晴冷哼一聲，“太子將這個女人無名無分地放在宮裏算怎麽回事，本宮眼裏揉不得沙子！”
走廊盡頭，趙晴回頭看了眼黑暗中看不真切的夕顏閣，對紅兒道：“本宮不想再看到這個女人還有這座院子。”
“知道了，娘娘。”
周慎從未想過枕邊人竟是這樣的心胸，裴晚與她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甚至連面都沒見過，他那時候貿然把裴晚留在東宮固然是因為當時處於政權爭奪白熱化的時候，任何一點破綻都有可能被對手抓住加以利用，所以才把裴晚留在東宮，只是後來事情接連發生，他將裴晚遺忘在了宮裏。
再後來因為傳言愈演愈烈，他剛坐上太子之位代表的是皇家的顏面，自然不能任由事態發展，只能重處了裴中宣，只是他沒想到趙晴會特意來夕顏閣把事情告訴裴晚。
而且，聽主仆倆最後的對話，周慎肯定裴晚被燒死定然是趙晴的手筆。
他凝視著趙晴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深邃的眼底浮現一抹陰鷙之色，冰冷鋒利似冬日裏屋檐下尖銳的冰棱。
看著她日覆一日的消瘦，周慎感覺自己也難受的透不過氣來，高高的宮墻永遠緊閉的院門，她像一只被關在籠子裏的小鳥，孤獨、淒涼，他坐在裴晚身邊擡手假裝將她擁抱在懷中，苦澀的淚滑落下來跌落不知名的虛空。
如他所料，某日，趙晴身邊最得力的婢女紅兒在裴晚睡下後突然過來，說是太子妃知道她睡不好特意讓她送來安神香。
此時的裴晚已經憔悴到有些心神恍惚，聞著那深入大腦的香味，越發感覺頭腦混沌，一陣無法抵抗的睡意襲來，她閉上眼沈沈睡去。
約莫兩刻鐘後，紅兒鬼祟的身影又進了裴晚的房間，她用一枚釘子將窗戶牢牢卡住後離開了房間。
周慎站在黑暗中，面色慘白地看著床上熟睡的裴晚，他什麽也做不了，只能靜靜地等待著。
不知過了多久，外間突然亮起橘黃的火苗，燃燒著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劈啵聲，黑色的煙繚繞盤旋著彌漫整個房間。
火越來越大，煙越來越濃，床上的裴晚被濃烈的煙霧嗆的醒了過來。
“咳！咳咳咳！”
裴晚被嗆的痛苦的咳嗽起來，被煙熏出來的淚因為高溫立刻就幹了，她想要沖出去，可是門窗全都打不開，只能絕望的倒在地上眼睜睜看著火勢越來越大。
“顧、顧十三，救我！”她哭泣著，屋內的空氣越發稀薄，窒息感覺讓張大了嘴似出水的魚兒徒勞地汲取著所剩無幾的空氣。
周慎痛苦地站在她身邊目眥欲裂，這一刻，他的心裏只有悔恨，他恨他自己，恨到想要一刀殺了那個站在院子裏的冷血男人，想要挖出他的心看看是不是黑的，為什麽對裴晚如此殘忍。
火舌爬上了她的衣擺，很快席卷了全身，她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像一個火球般在地上翻滾。
“不要、不要！救救她，誰來救救她！”
周慎涕淚橫流，發出無人能聽見的嘶吼，徒勞地拍打著裴晚身上的火焰，像一個瘋子般痛哭哀嚎，最終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再也發不出聲音，慢慢停止了掙紮。
“晚兒、晚兒...”
他呆滯地坐在地上，眼神渙散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腦袋變得麻木鈍痛，心臟似乎也停止了跳動，他覺得眼前突然天旋地轉起來，火焰變得扭曲，如潮般的黑暗將他吞沒。
醒來的時候房間裏一片黑暗，冰涼的淚珠從眼角滑落，裴晚被燒死在眼前的可怕場景仍舊在腦中揮之不去，巨大的痛楚從心底蔓延上來，他怔怔地坐起身雙眼無神地凝視著黑暗。
“皇上，您醒了？”
王錫的聲音從外間傳來，他聽見裏間的動靜，掌著燈走了進去。
銅制的燭臺上暗紅色的蠟燭跳動著橘黃的火光，周慎瞇了瞇眼擡頭去看，引入眼簾的燭火令他瞳孔驟縮，心臟急促地狂跳起來，“拿出去！快拿出去！”他怒吼著，表情十分驚恐的模樣，嚇得王錫呆在原地。
“拿出去！”他雙眼赤紅，隱約可見透明的水光，臉色更是一片慘白，似乎受到了極大的刺激，王錫變了臉色，立刻用手擋住蠟燭急急地退了出去。
“呼！呼！”
直到面前再次陷入黑暗，周慎狂跳的心才慢慢平靜下來，大冬天的，地龍早已熄滅，可他仍舊出了一身冷汗，顫抖的手緊緊抓在床沿上，竭力控制著心頭的恐慌。
過了很久，周慎的聲音恢覆正常，“進來吧。”
早朝過後，周慎讓王錫親自去鳳儀宮將紅兒叫過來。
皇後楞了一下，淡笑著看向王錫，“王公公，不知皇上叫紅兒去有什麽吩咐？還是紅兒做錯了什麽惹得皇上不高興了？”
她試探著，想弄清楚皇帝的意圖。
王錫恭敬道：“回皇後娘娘，不是奴才不說，奴才是真不知道，皇上剛下早朝還沒會臨華殿就讓奴才來了，奴才也不知道發什麽什麽事。”
“哦，是嗎。”皇後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她看向面色有些慌亂的紅兒，沈聲道：“紅兒，待會在皇上面前要好好回話。”
紅兒看向皇後，看到她眼中的深意後，微一點頭，“是，娘娘。”
臨華殿。
“參見皇上，皇上萬安。”
紅兒恭敬地行禮垂頭跪在地上。
周慎沒有讓她起來，也沒有立刻開口說話，殿內的氣氛驟然變得壓抑起來，紅兒緊張的額頭沁出了冷汗。
“擡起頭來。”
看著紅兒明顯緊張的樣子，周慎緩緩道：“夕顏閣的火是怎麽回事？”
一聽這話，紅兒渾身一顫，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尖利的指甲紮在手心，疼痛讓她冷靜下來，“回皇上，是意外起火。”
周慎看著她撒謊的樣子面色變得更加冷凝，“我與太子妃大婚當晚，你們去夕顏閣做什麽了？”
“這...”
紅兒臉上滿是震驚之色，那晚和太子妃去夕顏閣的時候太子正在太和宮的宴席上，況且太子妃是以醉酒為借口回來的，也是悄悄去的夕顏閣，身邊又都是心腹，皇上怎麽會知道？
“你既回答不上來，且看看認不認識這個東西！”
周慎將一個用手帕包裹的東西扔到紅兒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紅兒拾起地上的東西打開一看，頓時嚇得面無人色，雙手狠狠顫抖起來，這正是當日她卡在夕顏閣窗戶上的那枚釘子！怎麽會在這裏，她突然想起那天皇帝去夕顏閣的事，難道是那時候發現這個的？
只是，但憑這一個東西不足以說明什麽，那天晚上的事情她特意支開了所有人，不可能會有人看見，紅兒很快鎮定下來，“回皇上，奴婢不認識這個東西。”
“不承認？”周慎冷笑一聲，“安神香與這枚釘子都是出自你手，你竟敢在朕面前撒謊？”
“皇上！奴婢...”紅兒瞪大了眼睛。
“住口！”周慎冷喝一聲，“王錫！”
“奴才在！”
周慎的目光森寒無比，“拖去司刑房，嚴加拷問。”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奴婢什麽都不知道啊！”紅兒終於嚇得方寸大亂，她不知道那晚的事皇帝是如何得知的，但他說出了安神香，這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東西！她拼命求饒想要拖延時間等皇後來救她。
“拖下去！”
幾名侍衛立刻走了進來將紅兒拖了下去。
皇後得知後立馬趕往司刑房卻在半路被王錫截住，說皇上請她過去。
“皇上，紅兒她犯了什麽錯？您這樣隨便處置臣妾身邊的人，是在打臣妾的臉啊！”趙晴眼中含淚，根本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一進門就哭哭啼啼的。
周慎倚靠在軟墊上，看著皇後梨花帶雨的模樣，表情冷的快要結冰。
“皇後，裴晚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置她於死地？”
趙晴哭聲一頓，看著皇帝的眼神透著驚訝之色，她到底年輕，面對皇帝前所未有的冷漠以及突然發難毫無心理準備。
趙晴擦掉了眼淚，心思急轉猜想是不是紅兒已經把事情全都交代了，她拿著帕子擦淚，聲音無辜道：“皇上，您這是什麽意思？裴家妹妹是因意外燒死的，與臣妾有什麽關系？”
周慎不想與這條美人蛇多說廢話，便將自己在夢中所看到的的一一說了出來。
“皇後，朕沒想到你竟然這麽狠毒。”
趙晴被他的冷言冷語刺的臉色慘白，她跪倒在地哭著道：“皇上，臣妾冤枉啊，這一切的事情臣妾都不知曉，臣妾也沒想到紅兒竟然背著我殺害裴家妹妹！”
她將事情全都推到紅兒身上，一副自己毫不知情的可憐模樣。
不多時，王錫走進來，“皇上，紅兒全都招了。”
皇後一驚，回頭只見紅兒面色慘白地被人拖了進來，雙手的十指還在往下滴血，看樣子指骨已經被絞斷了。
“皇、上”
紅兒趴在地上，痛的渾身顫抖，神志都有些模糊了，她在司刑房苦等皇後卻沒有等到，實在招架不住酷刑只能把事情全都說了出來。
“ 皇上，所有的事都是皇後娘娘吩咐的，奴婢只是按命令行事燒死裴姑娘，求皇上饒奴婢一條性命吧。”
紅兒說完這句話便暈死過去。
“賤婢，竟敢陷害本宮！”
皇後的臉都青了，惱怒地瞪著地上的紅兒，轉頭淚眼婆娑地看著像皇帝，“皇上，臣妾是冤枉的，您不要相信這賤婢的一人之言啊！”
良久，周慎道：“皇後德行有失，罰禁足鳳儀宮三個月。”
皇後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皇上，您竟然為了一個死人禁足臣妾！”這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皇帝竟然為了一個死人這樣對她！
周慎冷冷道：“朕已經看在你母家的面子上從輕處罰，希望皇後明白。”
趙晴的母家在他登基中幫了很大的忙，她殺害裴晚的事情本就沒有確鑿證據，現在她又把事情全都推到了婢女身上，為了前朝安定他只能如此處理。
皇後還想再說什麽，周慎擡了擡手，“真還有事情要忙，皇後回宮去吧。”
趙晴的眼中充滿憤恨，卻只能咽下，“是，臣妾告退。”
子夜。
屋外寒風陣陣，宮裏除了輪班守夜的侍衛，各宮都已經熄了休息，臨華殿外廊下的宮燈被風吹得搖搖晃晃，夜空中圓月皎潔清冷。
周慎走出殿外擡頭仰望夜空，這一刻，他恍惚間感覺天地間只剩下自己一人，無邊的孤寂將他包圍其中。
“皇上個，夜深了，您該休息了。”
王錫輕聲道，看著皇帝的表情憂心忡忡，自從夕顏閣回來後，皇帝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不見了往日意氣風發的模樣，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頹喪的氣息，像是失去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亦或是某個很重要的人。
“皇上，明天還要上早朝呢。”身為一國之君，不能因為私事耽誤國家大事，任何時候國家都是在第一位，這是對天下百姓負責，這是作為一個帝王該有的犧牲覺悟。
周慎眸色暗淡，聲音低低的透著淒涼與悔恨，“辜負深情，必有報應，這都是我的報應。”
“皇上，您說什麽？”夜風吹散了周慎的聲音，王錫疑惑道。
周慎搖了搖頭，嘆息般道：“回去吧。”
春和殿裏，周慎躺在床上腦海裏全是裴晚的身影，一會是她的笑顏一會是火海中驚恐絕望的臉，心臟一陣陣抽痛，不用照鏡子他都能知道自己的臉此刻肯定白的跟鬼一樣。
半夢半醒間，一個柔軟中帶著點冰涼的女體鉆進了他的懷中，周慎一下子驚醒過來，卻在聞到熟悉的香味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晚、晚兒？”他聲音艱澀，懷中的人動了一下，含糊道：“十三哥哥。”
周慎驚呆了，以為自己在睡夢中，緩緩睜開眼睛卻發現不遠處的桌子上正擺著一盞油燈，眼前看到的還是春和殿的模樣。
他緩緩低頭，看到懷中那張柔美的臉，他不可置信地擡手戳了戳她的臉頰，“晚兒。”
裴晚蹙了蹙眉，睜開眼睛滿眼困色，“十三哥哥，幹什麽呀？”
周慎掐了自己一把，很疼，這不是夢！
他顫抖著聲音，“晚兒，你怎麽在這裏？”她不是已經死了好幾年了麽？
裴晚露出一個醉人的笑容，“是十三哥哥你叫我來的呀，晚兒聽見你的呼喚睜開眼就在這裏了呢。”
周慎內心震動，眼中浮現激動之色，難道是上天聽到了自己的懺悔感動自己對裴晚的愛，所以將她還給了自己？
裴晚見他發呆，伸出白皙柔軟的手指輕輕碰了碰他的眼睛，疑惑道：“你怎麽了？”
周慎低頭一把摟住懷中的人，聲音激動狂喜，“我、我沒事，十三哥哥只是太高興了。”
原來上一次不是夢，上天垂憐讓她回到了自己身邊！
看著裴晚困得睜不開眼，周慎摸了摸她的腦袋，“快睡吧，明天早上十三哥哥叫你起來。”
“嗯。”
一整晚，周慎都不敢閉上眼睛，他擔心自己睡著醒來後裴晚又會消失不見，他再也承受不了失去她的痛苦了。
直到王錫前來敲門，周慎才發覺這一夜過的這樣快，他不但沒有絲毫困意，反而精神極佳，他輕輕抽回麻痛的胳膊，小心翼翼地下了床。
房門被打開，王錫剛喊了身“皇上”便被周慎打斷，他抱著自己的衣裳，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轉過身輕輕將春和殿的門關上。
王錫看了眼房間隨即會意地點頭，周慎回了臨華殿洗漱。
“你親自守在春和殿門口，不許任何人接近，若裏面有什麽吩咐全部照辦。”周慎面色很是嚴肅，王錫一下子反應過來裏面的貴人皇上極為看中，立刻道：“是，皇上，奴才一定辦好。”
看著皇上一夜之間突然變得神采飛揚，王錫心中納悶，不知道這位貴人昨天晚上什麽時候過來的，他怎麽一點也不知道呢。
周深的心情極好，去上朝的時候走路快要飛起來了，似乎很心急，王錫看著他的背影，一刻不敢耽誤地守到了門前。
這一站就是一個時辰。
下朝後周慎幾乎是小跑著回到了春和殿。
“怎麽樣，裏面有什麽動靜沒有？”周慎面色有些不安地問。
王錫搖了搖頭，壓低了聲音“回皇上，一點動靜也沒有。”
周慎面色一沈，心中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擡手推門走了進去，王錫好奇地擡眼去看差點被關上的門撞到鼻子，連忙縮了回來。
當看到被子鼓起一個小包的時候，周慎懸著的心才放下來，緊繃的嘴角揚起笑意，放輕了腳步走過去，伸手掀開了被子。
一張睡得極為香甜的小臉出現在面前，周慎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晚兒，天亮了，該起床了。”
被子裏的人哼哼了兩聲，緩緩睜開眼睛，伸了個懶腰，“唔，睡得好舒服！”
周慎愛憐地將她抱著坐起來靠在床頭，她穿著淺紅色的中衣，手腕上套著一只金鐲，揉了揉眼睛苦惱地對周慎道：“十三哥哥，我沒衣服穿怎麽辦？”
周慎笑道：“沒事，衣服多的是。
他轉身走出房間，“王錫，去內務府取幾套冬裝過來，快一點。”
“哎，是是！”王錫應了一聲轉身加快腳步走了出去。
約莫一刻鐘的功夫，王錫便帶著幾名小太監跑了過來。
“皇上，這是南方新供的冬裝，都是最新的款式最好的料子，鑲了雪狐的毛最是柔軟保暖。”
周慎很滿意地點點頭，讓幾個小太監把衣服放在靠近門口的書桌上便又關上了門。
周慎親自為她穿上緋色織錦百蝶穿花襖裙，裴晚的容貌還是那年初見時的模樣，柳眉杏眼，笑起來極為好看，只是她的臉色很白，幾乎透明一般，嘴唇的顏色也很淺，似乎比衣領上雪白的狐貍毛還要白。
周慎抓著她的手，眼神癡迷，“手怎麽這樣冷？待會讓人把地龍燒得熱熱的就不冷了。”
裴晚笑著點頭，下了床來到梳妝臺前坐下，任由周慎為她梳發，鏡子裏的人面色慘白到一點血色也沒有，透著股詭異的氣息，可周慎卻似乎一點也沒有察覺，只高興地給她梳著頭發。
皇帝在春和殿養了女人的事情很快傳遍了整個皇宮，起初皇帝只是每天晚上睡在那裏，白天依舊勤政，只是去後宮的次數變得屈指可數，這引起了不少妃嬪的不滿。
可後來，皇帝似著了魔一般，除了上早朝，一天到晚都待在春和殿，伺候的宮女太監們只能聽見屋裏傳來的嬉笑說話聲，卻從未見過裏面的女人長的是何模樣，因為皇帝根本不讓她出來，整日房門緊閉，需要的東西都是讓人放在門口，從不許伺候的人進去。
皇帝的氣色在慢慢變差。
王錫看在眼裏急在心裏，短短兩個多月，皇帝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臉色也變得蒼白起來，眼下的青黑越來越重，雖然每天見到他都是精神奕奕的模樣，但王錫看的出來皇帝的精氣神在慢慢減少。
“皇後娘娘，您可一定要為臣妾們做主啊。”
鳳儀宮內，一群鶯鶯燕燕面露淒苦之色，“皇上終日寵愛那賤人，臣妾們連見一面皇上都見不到。”
皇後坐在鳳椅中面色凝重，“竟有此事？”
自從紅兒被趕出皇宮她又被禁足於鳳儀宮，外面的消息便一點也不知道，今日剛解禁，後宮的嬪妃一下子全都跑了過來向她訴說這荒唐之事。
皇後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
張貴妃道：“皇後娘娘，若是任由此女下去，恐怕您的位置要不保啊。”皇帝如此寵愛著實讓人心驚。
皇後冷著臉揮了揮手道：“你們先回去吧，本宮這就去一趟春和殿弄清楚到底是誰家的姑娘。”
眾人得了滿意的結果，紛紛告退離開了鳳儀宮。
在去春和殿的路上，皇後將朝中所有重臣的女兒都想了個遍，也沒想出來皇帝藏著的女人會是誰。
屋外艷陽高照，寒冷的冬季正在慢慢退去，陽光曬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可皇後現在只覺得心裏比冰塊還要冷。
她擡腳走進春和殿的大門便聽見裏屋傳來皇帝爽朗的笑聲其中夾雜著一個女子銀鈴般的聲音。
皇後的眉一下子皺了起來，往前走了幾步想要推門進去卻被門口的守衛攔了下來，“皇後娘娘，沒有皇上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擅入。”
皇後的臉一下子沈了下來，“放肆！本宮你們也敢攔！”
兩名守衛紋絲不動，皇後再進一步，唰地一聲，兩名護衛拔出了佩劍擋在皇後面前。
趙晴冷笑一聲，似乎沒有看到近在咫尺的劍刃，仍舊邁步往前走。
兩名侍衛被逼的一步步往後退，直到退無可退，拿劍的手都開始顫抖起來，見皇後硬要往裏闖，二人不敢阻攔，只能收了劍。
“都給我滾下去！”趙晴冷喝一聲，一擡手推開了房門大步走了進去。
“皇上！”
她喊了一聲，繞過屏風只看到皇帝正背對著她，坐在書桌前，懷中似乎抱著一個人，十分親密的模樣，聽見她的聲音，周慎猛地轉過頭來，目露兇光，“誰讓你進來的，給我滾出去！”隨之而來的是一個朝她砸過來的茶盞，皇後嚇了一跳避了開來，茶盞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可最讓皇後吃驚的還是皇帝此刻的模樣，消瘦到凸起的顴骨，眼窩深深陷了下去，臉色慘白如紙，似病入膏肓的病人一般，絲毫沒有二十多歲意氣風發的模樣。
一股怒火從心底升起，趙晴氣惱皇帝玩女人竟然把自己完成了這個鬼樣子，她想，不管這女子是誰，她一定要處死這個禍害！
當下，她大步走了過去，口中還道：“皇上，您看看你都成什麽樣子了？這個狐貍精就是個禍.....”她滿臉憤恨地走過去伸手拉扯皇帝懷中的女子，想要看看這個狐貍精到底是誰，可她的話在看到女子的面容時一下子卡在了喉嚨裏，臉色也瞬間變得煞白。
“裴晚！”
她的聲音尖利道變了調，在看到女人慘白地如同女鬼的臉時還有那胳膊處傳來的冰涼感，她嚇得瞪大了眼睛，一把甩開女人的胳膊，尖叫著後退“鬼啊！”
“閉嘴！”
周慎面色陰沈地看著皇後，隨即輕輕把懷中人放到椅子上，他站起身擋在她面前，逼視著皇後，“誰讓你進來的！滾出去！”
皇後被嚇得變了臉色，上前一步拉著皇帝往外走，“皇上，她不是人！您快離開！”
周慎一把甩開她，“你胡說什麽！再不出去朕就要把你丟出去了！”
他的力氣極大，一把將皇後推到在地，想要叫人把她丟出去。
趙晴擡頭，對上了女人那雙冰冷到滲人的眼睛，她打了個哆嗦，不敢再看，眼睛落在窗戶上的時候猛然想起鬼是懼怕陽光的，她立馬爬了起來跑到窗邊猛地推開了窗戶。
金黃刺眼的陽光一下子照進室內，裴晚就坐在裏窗戶不遠的座椅上，陽光一下子照到她身上，她驟然發出一聲慘叫，被陽光照到的地方冒起了白煙。
“晚兒！”
周慎見狀目眥欲裂，一個巴掌將皇後扇到地上，快步跑過去想要護住裴晚，卻被皇後一下子拽住衣擺，“皇上，您不能去！”
皇後大喊著，眼神刻毒地看著尖叫的裴晚。
“放開！”周慎心急如焚狠狠踹了一腳皇後，卻被她躲開，耳邊傳來裴晚的慘叫，周慎急的眼睛都紅了，用盡力氣掰開皇後的手，朝裴晚跑過去。
“賤人，去死！”
趙晴突然大叫一聲，擡手扔過去一樣閃著金光的物件，那是她一直帶在身上的護身符，是在護國寺供奉過的靈符。
那道符一碰到裴晚便金光大盛，隨即燃起一道藍色的火焰。
“啊——！”
裴晚從椅子上滾下來，淒厲的慘叫聲幾乎要穿透人的耳膜，火焰將她整個身體包裹起來。
“不！”
周慎雙眼赤紅，肝膽俱裂地看著這一幕，那夜的情景再現，兩個驚恐絕望的裴晚重合在一起，她面容扭曲，顯然極為痛苦。
他趕緊脫下衣服拍打那藍色火焰，但卻無濟於事，他什麽也觸碰不到。
“不！不要！晚兒！”他嘶吼著，身體控制不住地戰栗，渾身冰冷徹骨，臉上充滿了絕望。
一陣巨額席卷了周慎的心臟，他喉頭一甜，一股血腥氣翻湧上來，一張口，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皇上！”
皇後見狀，趕緊扶住皇帝，看著被陰火燃燒慘叫的女人，她面色得意之色，惡狠狠道：“死了做鬼還要來禍害皇上，當初我就應該打散你的魂魄！”
“你這個賤人！”
周慎瞪著眼睛眼神瘋狂怨恨地看著皇後，擡手拿下掛在墻上那把與裴晚生前用的一模一樣的劍，抽出劍朝皇後刺去。
“啊！不要！”
皇後尖叫著轉身想跑，驟然感覺胸前一涼，她低頭，只見一截帶著血珠的劍尖，劇痛隨之而來，她瞪大了眼睛，發出一聲慘叫。
“我要殺了你，都怪你，是你害死了晚兒，是你害死了晚兒！”
周慎雙眼赤紅如厲鬼，腦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就是要殺了眼前這個女人。
侍衛們沖進來的時候被眼前的一幕嚇得呆在原地，皇帝如同瘋魔一般拿著劍不停刺皇後的身體，眼神裏是刻骨的怨恨極為可怖，鮮血濺的到處都是，皇後身上的衣服已經變得破破爛爛，渾身上下都是窟窿，瞪著眼睛倒在地上。
至於其他的，他們什麽也沒瞧見。
皇帝瘋了。
自從那天後，皇帝就瘋了，整日胡言亂語又哭又笑，口中念叨著裴晚的名字，拼命的道歉，時而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懷裏一直抱著一本破破爛爛的書本，念叨著誰也聽不懂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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